《流萤》舒颜瑞

3、第三章 放鸢

　　叁>>>放鸢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流萤看见一个老妪坐在自己床边，对着自己微笑。她冷冷地问，你是谁。老妪依然微笑着，说，小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两天两夜呢。流萤就躺在床上，盯着她，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听见老妪说的话。她再次问道，你是谁。老人的微笑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流萤。良久，她缓缓道，我是个仆人，小姐，我是你的仆人。然后起身，去拿流萤的衣服。在她起身的刹那，流萤看见她的眼中荡满了忧伤。
　　流萤坐在铜镜前，匣子里的木梳却被老妪先一步拿去。流萤抬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老妪干枯的手轻轻拂着流萤墨如夜色头发，说，这么长了，都这么长了。声音低沉。木梳一下一下梳过去，老人忽然发现了一根白发。雪白的一根发丝，嵌在夜色般的黑发之间，如夜幕上唯一的一颗星子，微小，但显眼。老人看着那根白发，说，白发，唉，你还这么小啊。在老人说话间流萤却急速回头，眼神犀利。看清老妪脸上那浓浓的哀伤之情后，流萤才慢慢转过头。只是个老人而已，看来自己多虑了。老人并没看到流萤的眼神，她继续说小姐吃了不少苦啊。
　　流萤突然问，我睡了两天两夜？老妪答，是啊。小姐一定是累坏了，那么远那么远的路啊，还生着病。流萤忽然感觉到老妪有点哽咽，但随即又在心里给否定了。山长水远，一个人在世间无依无靠惯了，又怎会真的相信会有一个人因自己的长途劳顿而伤心呢？老妪梳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在梳理她多年流离失所的无助与哀伤。流萤又问道，延年在哪里？老妪的手停了下来，说，小姐可是在问延年？哈，他现在可忙呢。铜镜里映出老妪脸上的嘲弄。流萤看着铜镜，说，延年，他是你的主人。老妪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是，他是我的主人。然后一滴泪，顺着老妪脸上枯枝一样的皱纹，流到唇侧，像春末的最后一场朝露。
　　延年走了进来，看见流萤就笑了，说，病好点了吗。流萤点点头。延年还是笑，说，那就好。然后顿了顿，说你们好了吗，走，去吃早饭吧。
　　流萤坐到桌旁，仆人开始上饭。是米粥。在青溪一直是吃米饭，章州靠北，所以一路上主食也由米饭变成了面食。延年说，面食吃不大惯吧，见你一路上都吃的很少。流萤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饭毕。延年说，流萤，要出去玩吗。流萤轻摇了下头，然后起身离开，没有看延年一眼。
　　这个院落并不算小，流萤忙无目的的走着。似乎走很久，她来到一棵柳树下，停了下来。青溪畔的柳树多是垂柳，柳条柔软仿佛少女的青丝，不忍触碰。而这棵柳树，所有的枝条都往上伸着，似乎是要穿透白云。流萤摸索着树干，感觉能摸到一棵树的志向。
　　这是旱柳，粗实易活，能防沙，不似垂柳娇嫩。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流萤转身，看到延年。
　　延年手里多了个纸鸢，黄色的蝴蝶。他扬了扬纸鸢，说，流萤，去放纸鸢吧，晴好又有些许微风的天气，最适合放纸鸢。
　　一块草地上，已近而立之年的延年像个大孩子，他笑着扯着纸鸢的线跑。纸鸢在他的操纵下稳稳地飞上了天。他又松了松了线，于是纸鸢又升高了几尺。他跑到流萤身边，把线锤递给她，笑着说，流萤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喜欢放纸鸢，可惜师傅一直逼着我练剑，练啊练啊的就长大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放了。流萤看着他，终于开口。她说，你今天怎么一直笑。延年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你来了我很高兴啊。哎呀不好，纸鸢要栽下来了，快收线快收线。流萤抬头看着下坠的纸鸢，扯了扯手中的线，可是纸鸢还在下坠。延年一看急了，他就着流萤的手把线往回收，慢慢的，纸鸢又升了上去。
　　流萤把线锤放回延年手里，说，我不会放。一脸的淡漠。延年看着她，问，你是第一次放？流萤仰起脸看着延年说，是。当然是第一次，谁还会和我一起放吗？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
　　延年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没关系，以后我会和你常来。
　　流萤摇着头大声说，常来？和我放风筝吗？我和恶狗抢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的脸被人家的脚踩住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臭水沟里躺了三天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我在青溪苏家好好的有饭吃，你却来把我带到这章州，要常来和我放风筝！你说，别人欺辱我时你为什么不出现？
　　延年慢慢的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她抬头看着纸鸢，声音放轻了，为什么要将它牵住？蝴蝶不是该在天空下自由的飞吗？连蝴蝶都是被人欺辱的吗？
　　延年抬头看了看纸鸢，没有说话。停了一下，他把袖中的剑递给了流萤。
　　流萤拔出剑，青光一闪，放飞了蝴蝶。她看着纸鸢越飞越高，轻声的说，飞吧，飞到你想去的地方。纸鸢一消失，流萤就转身离开了。延年看着她，嘴角这才又抹出一丝微笑，心想，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在延年准备也转身的时候，他听到前边已走出很远的流萤说，都已经离开了，又找回来做什么。即使回来了，还会是离开的那个吗？延年一怔，没有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