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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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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昌明回到陆府的时候,雨已停了。他的脸上漠然一片,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怒气。走过前厅,与府上的幕僚护卫点头示意,匆匆就进了内宅。
进入书房后,陆昌明坐在桌前,长久未发一语。
“大人,郡主和楚王走得越发近了,皇上那的十三处已经有四处动了手。”陆尚书的亲近好友,也是他的首席谋士袁泓给他沏了一杯雨前龙井。
袁泓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儒生,平凡的面容毫不起眼,唯有一双眼眸深邃有神。此时,他可以感觉到陆昌明的精神不济,心头微微一叹,说道:“大公子刚刚回了府,是荣小侯爷送回来的。看着气色极差,要不遣府医去看看?”
陆昌明摇了摇头,紧皱的眉间满是浓浓的忧愁,轻声说道:“不必,他不想让人知道,不然也不会避出去。明儿准备点谢礼给荣成,也算是谢过他家小子的照顾。倒是李凤仪那,怕是又要发疯了。”
袁泓皱皱眉头,又听陆昌明放轻声音说道:“把铁卫派出去,帮衬着点安衍,安晨和雪曦身边再多加点人手。”
袁泓眉头皱得更紧:“大人,如此安排,你身边的人手恐怕就不够用了。”
陆昌明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了几分:“身为人父,总要多为孩子想想。当年先皇还在,我能为安衍做的,就是送他走,然后袖手旁观。我,真是枉为人父。”
好一会儿,他压下心中的情绪,接着问道:“确认是有四处动了手?”
袁泓点了点头:“是的。”
陆昌明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这么多年,这天下又要乱了。近来朝务繁忙,很久未去拜见岳父,我想,明天是时候去看望岳父了。”
袁泓笑道:“谢老将军日前才让人送了一批润血丹和补血益气的补品来给太太。”
“岳父,是要借着燕云的手递给安衍的。”
袁泓又道:“那高阳郡主那边?”
知道高阳郡主和陆昌明往事纠葛甚多,因此提到这个名字,袁泓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我们之前就查到,李凤仪的人在西戎。现下西戎又要出使我朝,李凤仪那疯女人怕是和西戎做了什么买卖,楚王呐,居然敢和她走的这么近,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昌明的眼中露出两点寒光,不悦地道:“他莫非还想能靠着李凤仪篡个位?就没想过是与虎谋皮。”
袁泓沉吟了一下,道:“高阳郡主,会不会真的想让楚王上位?”
陆昌明摇摇头:“绝不可能。捧楚王上位,那不如说她自个儿上去当个女皇。当年高阳郡主深得先皇喜爱,这点世人都知道,但先皇喜爱高阳到何种地步,你们怕是想不到。那时,先皇曾经想过立皇太女。”
袁泓震惊地注视着陆昌明,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叹息道:“莫怪你说不可能了,高阳郡主智计惊人,手下势力庞大,她的野心,应是要成为这天下之主。”
陆昌明缓缓闭上眼睛,说道:“这天下谁都可得,唯有她,绝不可以。皇上毕竟还是年轻了些,你多盯着些。”
“是,大人。”
正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喧闹,门很快就被推开了,来人正是陆安晨和陆雪曦,后面的几个老妈子和下人没有哄住,急忙站在书房外向尚书请罪。
书房本是府中重地,一般人都不允许随意进出,日常两个孩子都很乖巧,从不会随意出入,没想到今晚竟然就这般闯了进来。
陆昌明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去,然后脸色柔和地问道:“安晨,雪曦,怎么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安晨和雪曦两人相对一眼,安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妹妹好几天没有见到大哥了,想去看看大哥,可是娘亲不让,说我们会吵着大哥休息,爹爹,我和妹妹会乖乖的,保证不会吵着大哥,能不能让我和妹妹去看大哥?那天我们撞着大哥了,大哥看起来很不舒服,我和妹妹很担心。”
陆昌明知道安衍带伤回来,却没想到伤重至此,若不是重伤难掩,安晨和雪曦两个小孩又怎么看得出来。
陆昌明心中一恸,低头看着安晨和雪曦两张忧虑重重的小脸,哑着嗓子劝道:“现在很晚了,你们大哥已经歇下了,明儿你们再去看,好么?”
安晨和雪曦点了点头,而后就乖巧地跟着奶嬷嬷回后院睡觉。
一阵沉默之后,陆昌明沉沉说道:“我膝下只有这三个孩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安衍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朝堂里暗涌不断,袁兄,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大公子重情重义,若为大公子着想,解甲归田,悠然南山下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陆昌明摇摇头,话语里带出几分冷意:“只要他是我的儿子,他那张脸就注定了此时退不得,可惜安衍重情,边关十年也没磨硬他的心。如今这局面,我情愿他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人,至少能护得自身安全。”
说罢,他脸上恢复了平静,慢慢走到书案后,拉开纱幕,看着幕后的天下势力图,沉吟不语,目光扫过南蛮和北荒,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西戎上。
良久之后,陆昌明皱眉道:“鉴天司预测今年会有大雪,恰逢西戎境内王权交替,要稳定内部,最好的方法,就是挑起外部矛盾。明天上午我就去拜见岳父,顺带把谢礼带去给荣侯爷。”
袁泓躬身一应,而后就听着尚书大人心不在焉地低声问:“你说安衍的气色极差?”
“是,从面上看,气血流失得严重。”
“嗯,你先去歇着吧,我去看看,不然明儿岳父问起,怕是无法回答。”陆昌明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着,对着袁泓交代了一句,就出了书房,往西苑去。
袁泓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心酸与感伤,想着陆昌明这辈子虽高官厚禄,却过得都是糟心的日子,家不成家,可谓是一遇高阳误终身。
窗外冷风簌簌,陆安衍静静地躺在床上,刚刚喝了药,但心口始终闷得很。他的面容惨白,嘴唇依旧毫无血色。不过是从姜府回到陆府,这么一段小小的车程,他竟觉得疲惫异常。
“将军,荣公子说了,您这半个月要好好躺着静养,您要是不听医嘱,我就得去找荣公子来府上盯着了,荣公子说你要是不安安分分地养伤,他就天天给您扎针,让您好好睡几天。”小满将药碗交给李越,一边给陆安衍拉好被子,一边絮絮叨叨着。
安衍听着这话,只能无奈地笑笑,就算荣铭不说,他这次也会好好静养的,西戎使者就快要来京了,他必须要在人来之前把身子养好。
此刻,纵使这么躺着,他都觉着自己浑身僵硬,呼吸也有几分吃力,喝了药以后,一股愈呕的腥气逼了上来,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怕是又要吐血了。
看着天色不早,他就让小满和李越下去。屋外,风愈发大了,吹得院子里沙沙作响,天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闷闷的滚雷声,他仰卧着,脑中思绪纷乱,身上是一阵阵的钝痛,毫无睡意,茫然地注视着墙上晃荡的树影。
“吱呀——”房门微不可闻地响了一声。
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门口迈进,脚步极轻。那人进了门以后,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近。一道闪电将室内映得如白昼一般,紧接着,响雷在屋外炸响。
陆安衍闭着眼睛,听着那浅浅的步伐越来越近,一股清雅的馨香飘过来。
那人小心地欺近,瞬间,又一道闪电划过,来人面容在亮光下清晰无比,娇柔似花,正是他的继母谢燕云。
谢燕云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浮起似喜还悲的神情。她伸出手,抚向陆安衍额头,额上一层细细的汗水,湿冷湿冷的。
谢燕云抽出袖中的锦帕,替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待了片刻,她才慢吞吞地转身走出去。
走至一半,床上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咳咳、云姨,你,恨我么?”声音很微弱,但问出的话却令人悚然惊骇。
谢燕云停住脚步,掩在袖口的双手抖了抖,怔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勉强开口:“一家人,说什么恨。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你娘亲不安心。”
是啊,一家人哪里说得上恨,不过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毕竟无论是子谦的亡故,还是安晨雪曦的出生,都和安衍撇不开关系。
又一个响雷滚过,寒意从四肢百骸扩张开来,陆安衍放在被子上的手紧握着,面上闪过一抹痛苦,看着谢燕云疾步离开的背影,他疲惫地合上双目。
窗外,大雨又倾盆而下。
谢燕云出了房门,将眼中的泪水拭去,敛去那几分心酸和苦楚,抿了抿唇,又恢复成了端庄优雅的陆太太。走过回廊,赫然看到撑着伞站在回廊尽头的陆昌明。
“怎么不进去?”谢燕云淡淡地道。
“他,怎么样了?”陆昌明没有回答她提出的问题,犹豫了下,沉声问道。
谢燕云抬眼看着陆昌明,良久,朱红的唇轻启:“陆昌明,先皇已逝,你还在怕什么?怕到甚至不敢去看他一眼?”
陆昌明面无表情地移开眼,远远地看向安衍的房间,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他,不是很好。气血两失,肺腑有疾,”谢燕云侧过脸,叹了一口气:“若是姐姐看到,该是多么心疼。”
“他母亲若是活着,大抵是要怨我的。”陆昌明的声音轻轻的,在雨声里显得有点飘忽。
“但婉婉她,终究是看不到的。燕云,生下安晨雪曦,你可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