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奴》元古宙

4、第三章

　　/人在生活中遇到不幸/
　　/没什么比一门技艺会给人更好的安慰/
　　/因为当他一心钻研时/
　　/船已不知不觉渡过了重重危难/

　　——米南德 《技艺给人安慰》

　　广袤的美索不达米亚，是神圣的两河以热烈、狂暴的乳汁化育而成。她坚强、多情又顽固，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黑头”的巴比伦尼亚子民。

　　在巴比伦，人们使用太阴历，就是以月亮为标示，一年分为十二个月，一昼夜分为十二时，一年分为三百五十四日，并且设置闰月。

　　每年十一月至十二月，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进入雨季，田地会化为沼泽。到了三月，由于亚美尼亚高原雪山积雪融化，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两河开始泛滥，直到九月，才会重回河床。而从九月到十一月间，由于高温干燥的天气，平原上的高地会旱到龟裂，而低地却因为积水，成为传播疫病的沼泽。

　　美索不达米亚的自然环境并不好，是经过无数人民，两千多年的辛苦开垦，才建立起复杂的水利灌溉系统。就算这样，如果想有好收成，还是要付出很多心血照顾土地。

　　然而这一年的天时不好，进入雨季后，一场雨都没下过，旱情严重，全年的收成也大打折扣。

　　天灾降临正是商人发挥本领的好时机，阿卡德当然不会错过。他向手下三十余名沙马什（代理人）发出各种指令，在国内外进行收购、囤积和抛售，在雨季的两个月里，他的个人财富又增添许多，同时为国库赚进大笔银子。

　　苏纳姆夫妇已在阿卡德家住了一个多月。阿卡德命令全部的仆人服从这对夫妇，将家事交给美娜代管，戏称她为女主人。至于苏纳姆，阿卡德特意在花园中建了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给他许多贵重金属和宝石，任他去做喜欢的东西。

　　阿卡德似乎忘记了与苏纳姆之间的仇怨，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弟弟那样对待自己的兄长。

　　偶有闲暇的时候，阿卡德会来花园拜访兄长。通常他都会看到他的兄长苏纳姆正在作坊里工作。苏纳姆是个技艺高超的珠宝匠，一个真正杰出的工匠，即使是最朴素的金指环，如果由他设计和制作，也会拥有一种美妙的、别人难以模仿的神韵。

　　阿卡德推开小木屋的门，借着窗口传递的阳光，他看到兄长坐在靠近窗边的工作台旁，全神投入地制作一个以金银丝编织的小巧圆笼。

　　一道光芒映亮了苏纳姆的脸庞，他是那么投入，以至于对阿卡德的到来一无所觉。纤细有力的手指灵巧地编织出最精致的艺术品，天青石色的眼睛里是能够熔化金石的柔情……

　　看着看着，阿卡德突然觉得心被什么重重击打，血气翻涌，明明知道那个人的傲慢和无情，但他却不可自控地想到：如果那双形状优美的专注的手去抚摸爱人柔韧的胴体，如果那双色泽美丽的专注的眼睛去注视爱人的双眸……

　　阿卡德略带狼狈地离开了小木屋，很快赶回首都巴比伦，去了一个情人家。苏纳姆对弟弟的到来和离去，同样毫无所觉。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阿卡德的宅邸充满微妙的骚动。

　　人们面有喜色，头顶水罐、丰盛的食物、远方国度的美酒，手持鲜花水果，在一楼大厅内外进进出出，非常忙碌。

　　原来阿卡德准备在希拉开个小型的新年宴会，专门招待希拉的贵客们。

　　新年宴会通常要进行很多天，举办多场，由每个城市里身份最高的家庭开始召集，这也是一系列庆祝活动的开端。

　　众人忙碌，身为主人的人也不得清闲。

　　从早上开始，阿卡德就忙于案头工作。

　　他每天事务繁忙，往来酬酢很多，又经常奔波于希拉和巴比伦之间，一些书面工作常常要拖到很晚，甚至深夜才能进行,而这一天因为要召开新年宴会，他才有空闲白天在家里工作。

　　“阿卡德！”

　　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声音呼唤着。

　　放下手中用纸莎草纸卷成的账簿，阿卡德略有无奈地示意身边的小侍从开门。

　　美娜站在宽敞的书房门口，她身穿贵妇的帕拉长袍，窈窕的身姿略显丰满，亮丽的面庞在精致时尚的衣饰衬托下，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请进，我的女主人。”阿卡德高声地说道。

　　他亲吻嫂子递过来的柔嫩手掌却想着：“她变了。当初嫁给苏纳姆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

　　“我的女主人，你有何吩咐？”

　　放下那柔嫩的小手，阿卡德微微一笑。

　　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宽敞书房窗明几净，几个账房先生和小侍从拿着泥石板和石笔有条不紊地分类、计算、书写着，只有摊开来堆满了桌几的账簿看起来添了几分凌乱，整个房间充满了紧张工作的味道。

　　美娜不得不承认，虽然与苏纳姆截然不同，但这对兄弟都是马杜克神心爱之人，他们年轻俊美，魅力非凡。

　　如果把拥有黑发、天青色眼睛、皮肤白皙的兄长苏纳姆比做莲塘中的清莲，那么同样黑发，却拥有深色皮肤的阿卡德就是传说中南方国度的罂粟花，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阿卡德，”控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美娜说：“新年宴会的准备完成了……可是有件事……”

　　“美娜，你是今夜的主角，即使想邀请神明做客，我也会为你准备。”

　　“是……是苏纳姆，他说身体不佳，不想参加。我想除了你，没有人能把他从那小屋中拖出来。他、他经常不吃不睡地在那里工作……求求你，请你把他叫出来吧！”

　　美娜双手捂面，声音变得哽咽。

　　“我知道他作过一些事，非常对不起你，可是你如此善良大度，慷慨地对待我们，我想苏纳姆的心里一定很愧疚的，他觉得对不起你，没脸见你……可是这样下去……”

　　阿卡德笑了笑。

　　“我是兄长抚养大的，虽然有过一些误会，那都不算什么。好了，美娜，请去监督管家拉曼的工作吧，我保证把兄长带出他的小屋。”

　　美娜用力点点头，阿卡德的声音里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她安心的双手交握胸前施礼告别，随后离开书房，去寻找管家拉曼。

　　近一段时间，美娜一扫过去对拉曼的厌恶，相反，她越来越喜欢和管家在一起，甚至经常在人前称赞拉曼的眼睛独特、富有魅力，而且是个优雅风趣的人。

　　尤其当她得知拉曼也是埃及流亡贵族的后代，出于对遥远神秘国度的崇拜，她更欣赏管家了。

　　看着她的背影，阿卡德却露出冰冷的笑意。

　　“一些事，仅仅是一些事而已吗？！美娜这个蠢女人，被人无微不至地保护着长大，她明白世事的险恶和被遗弃的痛苦吗？！”

　　阿卡德从衣袍的暗袋里拿出一枚精美的黄金纹章戒，充满痛苦地紧握住它。

　　它是他曾经拥有的幸福，它是他现在必须面对的仇恨！

　　无论神明还是凡人，谁都不能阻止他的复仇，谁都无权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