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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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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苏纳姆夫妇被送到弟弟阿卡德在希拉城的私宅。
近年来这所宅院非常有名,一方面名气来源于宅院的主人,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它宛如珍宝般的品味和魅力。
苏纳姆两人被安排住进宅院后面的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占地广阔幽深,不仅拥有珍贵的林木花草,而且在花园深处还按照埃及底比斯的风格修筑了中庭莲塘与游廊寝殿,莲塘中的睡莲是派专人从底比斯的主神RA神庙中移植过来的,而外形精美的埃及宫廷式莲蓬立柱,多姿多彩、形象丰富的游廊壁画,还有宽敞明亮、装饰奢华的寝殿,更为花园增添了几许异国情调。
这座花园是阿卡德为了纪念亡母建造的,传说她是埃及的流亡贵族,一位绝世的佳人。
日子已经过去两天,除了任何试图离开花园的行为都会被劝阻外,苏纳姆和美娜得到了王侯般的礼遇。
实际上,美娜从未有过被如此多的奢侈品和男女奴仆围绕的生活。
美娜嫁给苏纳姆时,苏纳姆14岁,她才刚刚10岁,他们两家都是阿维鲁阶层,因此算得上门当户对。那时苏纳姆住在巴比伦,他的父亲曼达卡夫•拉迦什是汉谟拉比国王的好友,御用工匠。
在美娜嫁入拉迦什家族时,婆婆早已亡故,公公常常醺酒过度,是苏纳姆撑起了那个破碎的家。
与其说是妻子,苏纳姆对待美娜更像是在照顾年幼的妹妹。
他陪她游戏,为她制作精美的玩偶,买鲜花和漂亮的衣服,甚至教她识字和礼仪,虽然他们只能雇佣很少的仆人,而且买不起奢侈品,但是比起很多人家,他们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对于阿卡德,美娜心中留下的模糊印象是一个深色皮肤,相貌像马杜克御下小天使般漂亮的男孩,他经常悄悄跑进主宅,小心翼翼地偷看苏纳姆与美娜,有时苏纳姆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却完全无视他,那个时候美娜都会在那个天使的眼里看到她无法理解的,一些令人心碎的东西。
每次美娜试图和阿卡德说话,都会被丈夫大声训斥,从来都对她温柔相待的苏纳姆,只有在这件事上极其严厉,不久后苏纳姆赶走了那个孩子,而美娜,生活在蜜罐里的女孩子,很快就忘掉了阿卡德的存在。
现在,那个被赶走的孩子出现了,并且在苏纳姆夫妻最困顿的时候帮助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沦落为乞丐,还提供了一切美好的事物给他们。
善良虔诚的美娜常常为此向马杜克神做出感恩祈祷。
相对于美娜不知世事的单纯,苏纳姆的表现复杂多了,入住花园后,本来就沉默的人,变得更加寡言。
他经常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长时间地发呆,连美娜都不敢轻易呼唤他。
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映亮了天边的云霞,半个天空仿佛火烧一般的红艳夺目,苏纳姆终于站起来,向着花园深处的埃及式建筑走去。
在苏纳姆没有察觉的地方,一个人早已观察他多时。
主楼附属的塔楼观景房间里,一扇正对花园的窗子被人打开,一个身影凭窗而立,他身着白色麻纱袍服,及肩的黑发随意地拢在脑后,用碧玉发箍束起。
落日的红光映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使人想起神明的青铜塑像。
阿卡德用了很长的时间注视圣柳下的苏纳姆。
漫长的时间里,阿卡德从稚弱的儿童成长为强健的青年,苏纳姆也从少年成长为青年。
岁月显然是偏爱那个人的,十一年的时间没有抹去苏纳姆早在少年时代就被巴比伦人称颂的美貌,成熟后的他不仅更具风华,而且还多了一些让常人难以接近的东西,那是阿卡德在遥远异域曾经见识过的“冰雪”一般的晶莹、冷漠还有坚硬。
“拉曼。”
“请吩咐,我的主人。”管家拉曼一直侍立在旁。
拉曼没有多说,他知道,阿卡德一定会有事交办。
果然,沉默一会儿后,阿卡德接着说:“拉曼,你觉得那个人如何?”
阿卡德的问话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混乱。
拉曼略一思索后,用讥讽的口吻说道:“主人,您的兄长看起来冷漠难以接近,可是爱护妻子,信任朋友,就连那个卷走他全部的钱,害他破产的人,都不见他怨恨。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多么不同的兄弟。
“不知怨恨?是个好人?”
阿卡德露出微笑:“就按计划办吧,期待见到你完美的演出,我的好管家。”
“遵命,主人。”拉曼愉快地回答。
阿卡德没再说话,他挥手,拉曼悄悄地退了下去。
苏纳姆,你,终于完全落入我的手里了。
握紧手中的黄金纹章戒,阿卡德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瞬间喷涌出比冥府的阴炎更为恐怖的憎恶。
此后苏纳姆夫妇被仆人告知,宅院的主人从首都巴比伦回来了,他希望和兄长夫妇共进晚餐。这件事苏纳姆没有拒绝的立场。
到了夜晚,苏纳姆夫妇被邀请到主宅赴宴,美娜在女仆的帮助下换上了华美的衣裳,在珠宝的映衬下,越发光彩照人。
尽管不阻拦美娜的嗜好,苏纳姆自己却拒绝一切华服,选择了简朴的服饰——红色精纺羊毛长袍与头巾,阿维鲁人的宴会正装。
希拉的宅院是一座私宅,在建筑风格上要求并不严格,它的主人又是巴比伦人与埃及人的混血儿,因此除了位于宅院前侧的主楼群是具有典型巴比伦尼亚风格的塔楼,整个宅院和谐地融入了具有贵族气息的埃及底比斯风格。
一重重琉璃嵌宝的大门在苏纳姆夫妇的面前被打开,侍从与奴仆们纷纷下跪行礼,阿卡德用了最隆重的礼节欢迎兄长夫妇的到来。
现在是炎热的天气,因巧妙的通风设计,夜风无阻碍的在厅堂里流过,为人们送去清凉宜人的感受;大量添加过珍贵香料的鲸脂巨烛,把位于三楼的主客厅映亮如白昼,烛光辉映着天河星空般的穹顶与深蓝大理石的拼花地板;四周墙面装饰着多彩琉璃镶嵌,表现美索不达米亚神话故事与人物的大幅壁画,那画面活灵活现,仿佛神魔英雄与佳人们可以随时走下来,与宾主举杯同欢;房间各处摆放着扎成花束与花球、用来点缀厅堂的鲜花,鲜花的气息混合了香料,发出馥郁芬芳的味道;用各国珍罕器具盛放的精美丰盛的时令水果与各式经过细心烹饪的珍馐美味摆满了餐桌;色泽鲜红的美酒在洁白的雪花石膏瓶中荡漾,引人垂涎;身穿埃及亚麻短裙,戴着点缀各式彩色宝石的金蛇发带与大项圈,画着神秘靛青眼影的管家拉曼领着一群衣饰漂亮的殷勤奴仆悄然立于房间四周。
这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美娜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风尚。这种只有大贵族家才有的待客仪式,大大地满足了她女性的虚荣心。
“苏纳姆!”阿卡德先出声招呼了。
“阿卡德。”欲伸出的手,最终在身侧紧紧攥住,天青石色的眼睛因心中某些激烈的挣扎越发色调冷冽,苏纳姆近乎耳语般的叹息着,连声音都显得低哑。
阿卡德站在主客厅的中央,张开双手欢迎他的兄长,此刻的他光辉夺目,引人赞叹。
他同样身穿黑色精纺羊毛长袍,却把头发用玉箍束起来,既正式又带着几分洒脱。当年得自母亲的稚嫩面庞已被岁月的风霜磨砺为无双的俊朗,昔日软糯可爱的童音也蜕变为低沉悦耳的成熟青年的嗓音。
他紧紧拥抱分别已久的兄长,热情地亲吻他的脸颊和嘴唇。
当他炽热的气息扑到苏纳姆的脸上,苏纳姆面无血色,微微地颤抖起来。
阿卡德拥住兄长白皙的脖颈,在他耳旁亲密地说:“我们一起忘掉过去的不愉快好吗?哥哥。我是你的弟弟,我们是血缘的亲人,唯一的血亲,这样的日子里,我想忘掉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
“还有美娜,这是场家宴,我只希望亲人们团聚在一起。”
他放开仍然在颤抖的兄长,执起美娜柔嫩的双手,亲吻它们,说了几句合时宜的恭维与玩笑,美娜被他逗笑了,于是这场持续到半夜的家宴,始终在愉快祥和的氛围下度过。
苏纳姆一语不发,坐在餐桌旁神不守舍。
即使美娜悄悄地手掐脚踩,也唤不回丈夫的心神,只好尴尬地为此道歉。
阿卡德并不勉强,愉快地维持餐桌上的话题,很快就摸清了这十一年里对美娜来说很重要的每一件事,但有时他瞥向苏纳姆的目光却带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阿卡德长大了,这就是命运……]
当他们肌肤相触,气息相接时,苏纳姆看到了一只狰狞血盆大口,名为“命运”的庞然怪兽正向他们扑来,而他此刻,是如此的形单影只,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