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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他的头掉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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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的药庐,在一间药铺的后身,入口像一间地窖,药庐里存放的都是些需要蔽荫的药物,吴嗔去过不知多少次。
从字迹来看,信是出自吴天冬的父亲之手,他早在几年前,就将管家事交给吴天冬,对外言称要去寻找一种极为罕见的草药,云游去了。如今,骤然现身,是恰巧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去?
吴嗔和莫柏渊当然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人,约明天?
二人本着约人要提前恭候的良好素养,直接就出发了,走之前,忘不了给沈良俢嘴里塞一颗大力丸,骗他的话还没出口,沈良俢就极为识相,直接声称自己肯定乖乖在客栈等着两位祖宗。
要说可不是祖宗吗,用得尽是些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招数。
夜已经很深了,药铺关了门,药庐里更是漆黑一片。
穿过药庐悠长的通道时,二人点亮了火折子,尽管通道里堆满了草药,莫柏渊还是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玄磷冢里。通道蜿蜒向下,建造得非常讲究,路很平整,四壁的防水也做得极佳,只是,仍然阻挡不住越发沉重的阴湿气。
也不知向下走了多远,一道石门映入眼帘。
吴嗔极为熟练的打开石门,门里,静静的躺着一口石棺材。莫柏渊怔在原地——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石道蜿蜒的角度和走向,都与冥界玄磷冢放置玄磷珠的地方几近相同,如今,看见这石棺材,就更加确定,石室内的陈设布置,不能说是很像,这……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但玄磷冢是他在数千年前奉命建造的,这里……又是谁的手笔?
吴嗔回头见莫柏渊愣愣的,不明所以,问道:“有什么不妥?”
回溯结界尚不能恢复他全部的记忆,他还不记得后面几世发生过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二人早就是一根线儿上的蚂蚱,莫柏渊道:“这里和冥界曾经收藏玄磷珠的地方一模一样,这……是谁造的?”
吴嗔皱眉道:“据说是吴焕年轻时造的,哦,就这我这辈子那个便宜爷爷。”
吴焕是吴天冬的父亲,也正是约二人明日子时在此相见的那主儿。
莫柏渊若有所思,走到石棺近前,见那棺材盖并没盖严,里面弥散出一股草药的味道,运力将棺盖推开一个大缝隙,摇曳的火光照耀下,只见棺材里平平整整堆满了草药。他并没理会这些,伸手在棺材侧壁处一阵摸索,紧接着便听见头顶隐隐传来机关震动传送的声音,但年久失修,声音刺耳又残破。
墙角一处暗门打开,久不通风的霉味混合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连这样隐秘的机关都相同,这地方定然不是吴焕自己设计的。
看吴嗔一脸惊愕,显然是不知道还有这个机关,莫柏渊跟他解释道:“冥界的玄磷冢,是我造的。”
暗门里黑洞洞的一片,二人缓步进入,两片极微弱的光晕才让黑暗有了些许的颜色。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直入眼帘的画面,是墙角处几个巨大的药缸,浓烈的药味,就是从这几个缸中散发出来的。
火光随着视线移动,屋子中央,一张破桌子,桌上的油灯早不知灭了多久,灯托上满是油腻,视线越过桌子,墙边是一张木床,床上……
躺着个人!
确切的说,不知是人,还是干尸。
身形太瘦了,他盖着被子,安安静静的在那里,正常人的身高,但却只有骷髅般单薄。
再仔细看,胸腔还微微起伏。
是个活人。
可这活人自二人进屋来,就真的直如死了一般,对于光亮和轻微的响声毫无反应。
吴嗔和莫柏渊对视一眼,就想往前去,莫柏渊心里突然划过一个闪念,抓住吴嗔手腕,道:“无论看见什么,轮回都自有因果。”
吴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最终只是点点头,就上前去了。
火折子的光晕映照在那人脸上,半晌,他才感觉到光亮,微微睁开眼睛,但他的眼神很空洞,像是能穿过二人的身子,看到极远的地方,他开口了:“你……杀了我吧。”
这人是个女人,她眼窝深陷,嘬腮凸唇,当真只是比骷颅多了一张皮。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裳,里面再没有别的衣服,衣衫落在她胸腔上,嶙峋的胸骨痕迹让衣裳起了褶皱,她左手臂上,接满了管子,那些管子蜿蜒至门对面的四口药缸里。
这一世,吴嗔精通医术,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用她试药。
女人这会儿终于适应了眼前的光感,见来人是两个年轻男子,疑惑的扫视过二人面庞,终于,目光停留在吴嗔脸上怔怔的,突然以她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扯住吴嗔的衣角,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顺着干涩的皮肤滑落到耳鬓。
她一直在流泪,目光也一直没从吴嗔脸上挪开半分。
吴嗔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吴嗔才缓缓蹲下身子,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抚上她的发鬓,轻轻的,温柔极了。
终于,眼泪滑落脸颊,悄无声息。
她的脉象极为诡异,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模样。一直试药,导致她经脉受损变异……
对于她而言,可能尚有能力结束自己的性命,但她不能,她的儿子在对方手上,她被要挟,然后妥协。
“当年,您不是被杀了吗?”这句话,吴嗔始终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答案,是母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复一日。
她熬下来了,终于等到母子相见的一天。
吴嗔摸着她的脉搏,闭上了眼睛,莫柏渊站在一旁,他知道吴嗔想做什么,如今他有一股纯粹的灵力,非神非魔,他不再是前世那个凡人。
不光莫柏渊,像是连她都知道吴嗔要做什么,可她看上去很惊惶,道:“嗔……嗔儿,你不可动用吴家的秘术来救我!”
吴嗔睁眼,微微摇头,柔声道:“我要救您,用不着动用秘术。”
吴母显然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一脸茫然。
莫柏渊站在一旁,终于还是问道:“几成把握,需要多久?”
吴嗔仔细想了想,道:“八成,需要至少半日。”
这样听来,确实值得一试。
莫柏渊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先带她离开不行吗?”
吴嗔的目光转向母亲身上接的一堆管子和那四个药缸,道:“她现在片刻也离不开这里。”
吴母听过二人的对话,明白儿子和他的朋友的用意,出言阻止二人道:“今日月圆,他……吴焕会来的,”说着,她突然支撑着嶙峋的身躯,勉力要坐起来,道,“嗔儿,快点离开,和你的朋友永远别回来,吴焕炼药成痴,已经非人非妖。”
说着,她突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柄短小的匕首,抵在自己颈间,道:“知道你安好,不被他控制,娘就可以去见你爹爹了。”
可是下一刻,匕首已经不知怎的,被吴嗔拿在手里,回身放在身后的破桌子上,接着,他并不再和母亲多做解释,时间紧迫,他直接封了母亲的几处大穴。
他柔声对母亲说道:“多年未尽孝,您信我,能带您平安离开。”
这话说完,他回望莫柏渊一眼,莫柏渊自然明白,如今箭在弦上,放任吴母不管,吴嗔定然做不到,也就只得陪他一起恣意妄为,只是这事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不会同意的。
“你尽快。”莫柏渊道。
他说罢,径直出了门,回到漆黑的通道里,这地方若是按照自己设计的图纸建造,在通道里,则该有几处机关。
举着火折子,他寻到墙壁上的凹槽,伸手往凹槽里摸索,触手油滑黏腻,他将火引到凹槽中,瞬间凹槽里助燃的东西被点燃,火光像是有了生命,顺着墙体上沟壑的纹路一路舒展蔓延,片刻,通道里火光跳跃,明亮一片。
而后莫柏渊一边掐指计算,一边依照算计的结果走着步子,终于,他在一个位置站定,飞身而起,伸手摸上岩顶的一处地方,感受一二,微微笑了。
机关也和玄磷冢里暗藏的一般无二,莫柏渊心中暗喜。
他正想着,就听见通道另一边一阵轻响,有人来了。那人身穿一袭长布袍,看款式,非僧非道,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修行人的穿着。通道并不很长,莫柏渊能看清他面容和吴天冬很像,想来他是吴焕。只是他虽然花白了头发,可脸上的皮肤却紧致光滑,若说他比吴天冬年轻,也是有人信的。
他自然也是看见了莫柏渊的,他先是见到通道莫名亮堂,火光辉煌,短暂的愣了一瞬,而后开始上下打量莫柏渊。
二人对视片刻,终于还是吴焕先开口道:“尊驾是谁?”不等莫柏渊回答,他像是一瞬间就想通了因果,冷笑道,“吴嗔这小子不守承诺,你们竟然想捷足先登。”
说着,他往前上了两步,莫柏渊以为眼看就要动手,谁知他站定身子,在自己头上一扒拉……
他的头掉下来了。
却并未落地,而是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冲向莫柏渊。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莫柏渊身前咫尺。
眼神犀利,面带冷笑,悬空与莫柏渊对视着。
它,依旧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