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与鼠尾草（盖茨比）》客年

22、道德

　　还有比偷窥更尴尬的事吗？
　　比如，在满耳都是旖旎之声，进退维谷时被主人抓到。
　　他用中指挡在唇边示意我噤声，带着我走出迷宫般的城堡。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解释，无论如何都显得过于虚伪。所以我破罐破摔先下手为强，在盖茨比准备开口时率先大喊大叫：“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反正我是无法容忍有人在我家里兴风作浪。\"
　　“你只看到了一件，老兄，你不知道一桩大型晚宴上还会发生多少苟且之事。如果我把每个污点客人都训斥一番，下次就不会有人再来。我不想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你不知道她们十年后会升到何等显赫的地位。你觉得我应该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吗？”
　　“嗯。”
　　毫无来由的判断，盖茨比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有几个人走过来和他告别。他原先热切的态度陡然收敛，变成了拘谨。乐队早就走了，来客也陆陆续续离开，现在挺晚的的了，我甚至看到那个大学生衣冠楚楚的走出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小姑娘才互相搀扶着挪出来，其中一个神色恍惚。
　　大房间里挤满了人。一个高高的红发少妇正在那里唱歌。她曾是歌剧团出名的歌手，但大量的香槟毁了她的嗓子。她自然而然的认定现在一切都非常非常悲惨，每逢曲中有停顿的地方，她就用抽抽噎噎的哭声来填补，然后又用震颤的女高音继续去唱。眼泪沿着她的面颊往下流，碰到画得浓浓的睫毛之后就变成了黑墨水。
　　“嘿，你干嘛不唱脸上的那些音符呢？”
　　她听了这话便跑下舞台，不知道去了何处。我身旁一个姑娘解释说：\"她刚才跟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打过一架。\"
　　“为什么？”
　　“无非是床上那伙事，不是男方，就是女方。”
　　我向四周看看，剩下的伴侣多半都在吵架，连从对岸来的那四位也没高明到哪里去。舍不得回家的并不限于任性的男客，还有些怒气冲天的太太们。他们相互表达同情，认为想早点回家的那一方自私透顶，一看他们玩得开心就面色紧绷，心肠恶毒的简直叫人难以置信。甚至还有几对刚烈的夫妻，在争执中大打出手，结局通常是太太被抱了起来，两腿乱踢，消失在黑夜里。
　　我在等仆人拿帽子的时候，贝克不顾其他催她快走的朋友，特意跑到台阶上跟我握手。她出神地小声说：\"我找了你很久，嘿，你敢信吗？刚才听到一件最惊人的事情，太惊人了，我发过誓不告诉别人，但你不算别人。\"她对着我的脸轻轻打了个阿欠，\"有空请过来看我……电话簿……西古奈·霍华德太太名下……我的姑妈……\"
　　那个大学生按耐不住过来拉她，似乎自己是正义卫士，急切到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没大听清。贝克一边说一边匆匆离去，她活泼地挥着手表示告别，然后就消失在门口。这时盖茨比也跟包围着他的最后几位客人握了手，他向我走过来，问我：“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对我，对其他人，还是对整个宴会。”
　　“都有，但那是我的问题。”我沉默许久，“你有没有觉得，富人更欠缺道德？似乎条条框框都是用来规制普罗大众的，尤其是那些中产，让他们战战兢兢，不敢越界，然后他们的妻子会被老板……”
　　“我不能站在任何一方做出评判，但我觉得这是个人选择问题。\"盖茨比非常友好地拍拍我肩膀以表示亲热，\"我不太理解出卖□□为什么比出卖其他的，像脑力啊，体力啊，更值得谴责。我是说，这个时代以金钱为尊，不是吗？”
　　我多多少少有些无言以对，我也并非耶稣在世，用胸针换取性感女郎时间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总之别忘了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开飞机的约会，但愿我们都起得来。\"
　　接着男管家来了，站在盖茨比背后，过于理直气壮的说：\"先生，有一个找您的长途电话。\"
　　\"好，就来。告诉他们我就来。晚安，老兄。\"盖茨比顺从的像被爸爸呼唤的小男孩，他转身走到台阶上。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和满地的狼藉，我不知道怎么觉得十分凄凉。
　　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好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快要走进黑洞洞的宫殿时，盖茨比忽然回头，对我微微一笑，举起一只手做出正式的告别姿势，喊道：“晚安！卡罗威先生；晚安！尼克；晚安，我的朋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多少人打招呼。
　　我待到最后才走，主要是那个舞女出了些状况。刚开始她只是懒懒的躺在桌子下面，有人将香槟倒到她头上也只是一脸厌烦地挥挥手。后来有些不轨之徒得寸进尺，看到她风衣下几乎裸体后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我不得不将他们撵开，脱下大衣为她披上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非常冰凉。
　　我愣了一下，右手沾了点地上的污渍，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红酒，而是血，暗红的血。我掀开她的裙子，果然是从腿间流出的。
　　“你还好吗？小姐。”我想起那年病重的凯瑟琳，在她生命的后期医生基本在画眉常驻。我时常跟他讨论病情，查阅了无数书籍。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她没有病，或者没什么致命的大病，只是不想跟我再生活下去，用死亡来解脱自己而已。
　　此刻情形显然不同。舞女并没有回答我，她面色发白，唇色发紫，豆大的汗珠不停渗出，人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手里紧紧握着什么，我有些慌张的大叫医生，仆人却告诉我盖茨比先生身体健壮，没有家庭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