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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喝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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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急剧浮起躁动的气息。像两头恶兽就要开始干架。
关河肆无忌惮地冲秦岭一挑眉,呼哧呼哧吐出口闷气:“你走吧。见你烦!”
秦岭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扣着抱枕,抱枕底下还窝着关河丢给他的空调毯,他硬着头皮——关河知道他这种硬着头皮做某件事的姿态,硬着头皮赖着不走。癞皮狗秦岭顶着关河冷酷无情的逐客令,说:“我不走。你要去庐宁,我也去。我知道你不必要走,你就是躲我。”
关河第三次被秦岭气笑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直球了,直球到有害桃花运,不料秦岭能更加直球,直球到危害兄弟情。
秦大狗的直球语录总是让他们桃花潭水深千尺的兄弟情要冲破某种岌岌可危的柜门奔腾而去。
洗衣机哐当咣当干活干得热火朝天,不曾消停的暴雨抽鞭子一样噼里啪啦狂打在落地窗玻璃外。墙上的钟表指针发出“嚓嚓”轻响。
关河脾气一冲即散,冷静下来:“秦......秦岭。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读书时很要好。今天重新见面,我很高兴。庐宁和建江离得不远。以后我们可以多点联系。”
关河知道秦岭能听出自己话里每一个句逗,凶神恶煞秦大狗其实主业是个字面意义“著作等身”的大作家。
秦大作家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知道自己没理,才会“硬着头皮”,如果他认为自己有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露出一点伤感的神色。他好像不敢再看关河。
关河第三次感到酸涩和不忍——他极其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浑身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紧张而喧闹着,这种整个心情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整个人像头缺灵魂短智慧的驴一样的状态。
——秦岭是个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有钱、比我早娶媳妇、比我还大俩月的成年男人,他有什么好可怜的?
让他玩蛋去!
关河下定决心,豁然起身,转头腾腾腾大步爬上室内旋梯,“砰”一下甩上卧室门。该干嘛干嘛,睡吧,就跟从前那最后一面一样,一睁眼秦大狗就不堵在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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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回想起最后见着秦岭那一天。
那天之前他们一直在“吵架”,当日中午班里吃毕业散伙饭,他俩在大圆桌直径两端对坐,身边同学纷纷要帮他们换位置——此前不论什么场合,秦岭总是要坐在关河身边,或者说关河总是要把秦岭“带”在身边的。
“带”这个说法来自八卦语言艺术家谭健,用谭健的话说,关河走哪儿拎着那个转专业的,就跟带小孩似的。非常精辟。
但是那次秦岭和关河不约而同婉拒了同学们助他们“父子团聚”的好意。
关河喝了点酒。关河其实不爱喝酒,往常都是秦岭帮他挡一下,那天秦岭隔着一桌子菜看见关河喝酒,自己反而不喝了。
秦岭一滴不碰,朝轮番灌酒的同学推拒说:“我一会要开车送关河。”
他的确开车把关河送回了公寓。
那日天气跟今天差不多,下午一伙人疯跑出去拍“雨中大片创意集体照”,晚上回来都成落汤鸡。
关河进门就冲去浴室洗澡,秦岭在外面逗猫,然后关河出来逗猫,秦岭进去洗澡。
猫小狗第二波时玩累了显然兴致不高,不多会就独自趴阳台地砖上冰镇肚皮去了。关河疲惫地瘫在沙发上,在迟迟不能退散的酒意里昏昏欲睡。他酒品不好,喝点就醉,醉了就容易吐,他害怕自己吐床上,所以坚守在离卫生间比较近的沙发里以备不测。
但那天秦岭洗得太久了。
空调进门忘开,室内越来越热。
关河难受地撕扯自己的大T恤和短裤衩,抓挠自己汗涔涔的脊背。直到一股凉气从浴室门缝里泄露出来,有个清凉又好闻的东西靠近自己。
他大约知道那是秦岭的胳膊。秦岭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发烧、阻止自己乱抓乱挠。
“秦大狗!”他不知所谓地胡乱喊了一句。
然后就感觉到那清凉干燥的手掌贴近了自己滚烫的脸皮。摩挲着。一下两下,一会轻一会重,轻的像羽毛,重的像烙铁。
不带这么玩的。关河心里被搓起一把火。
他一把逮住那条皮肤清凉、散发着洗浴产品残留分子清香的胳膊肘子,使劲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拽,一按,抱住。
从这“抱住”往后,关河时隔三年回想起来,过程是十分模糊混乱的。因为秦岭当即整个人“偎”了上来。
关河无数次复盘,相信这段记忆并不全是他闲得蛋疼凭空捏造的。毕竟秦岭那么大一个活人,贴近自己,触感那么真实。
秦岭大概是想先挤进沙发里,凑近点从关河背后抄手,把关河整个人抱起来搬去床上。但不料关河那么沉。
关河不配合,因为他还惦记着要去卫生间里吐。
于是秦岭被沉重的醉鬼反压进空间局促的沙发里。
秦岭身上太凉快了,他一定是洗了冷水澡。关河手脚并用地扒住秦岭。酒精使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还在和秦岭“吵架”,他开始像平时一样在秦岭面前“毫无保留”、“放飞自我”。
只是醉酒时的“自我”有点“超我”,太飘了。
关河无赖地往秦岭身上瘫,嘴里含含糊糊飘出不经大脑的混账话:“给我冰一下,冰一下,别动!”
——这句话在复盘回忆里非常清晰,因为秦岭闻言真的不动了,这给关河造成一个深刻的记忆节点。
秦岭身上的体温旋即攀升起来。
用关河现在的话说,自己当时那是“xx上脑”、“恬不知耻”、“禽兽不如”......他把秦岭按在沙发里......
然后他不想回想了,那是每次复盘他都要“选择性遗忘”的细节。
秦岭去洗完手,换了个搬法,终于把关河扛进楼上的卧室。
放下关河后秦岭又下楼去,咕咕隆咚的不知干了些什么。然后又爬上楼,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在属于他自己的床上领地里躺下。
——这是一张很大的床,大到两个一米八的男人睡起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这也是整套房间虽然只有一个卧室,却能让俩大男人相安无事地同住一下的原因。
秦岭睡觉老实,所需的地盘很小。关河可以尽情地欺负他。秦岭被关河抡胳膊、被溜进屋的胖橘练爪子,习以为常稳如泰山,像一只沉睡中温和的巨兽,无视蚊虫的叮扰。
可那天他大概是被关河气着了。
“他大概是被我气着了,”关河一次次总结分析,“他想扯平。”
秦岭在被关河第三次抡胳膊砸脸时,突然“报复性”地攥住关河的胳膊,用力把关河整个人往怀里一拉,紧紧抱住了关河。
关河还是嫌热,卧室空调温度是秦岭最爱的保守的26度,他总嫌弃不够痛快,秦岭突兀的怀抱又让他更加燥热。他转面朝外,醉里昏睡手脚乏力,还是没能挣开秦岭锅炉一样的怀抱。
他背朝秦岭,嗅觉变得异常灵敏,闻见被体热烘烧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一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尽管同为一名雄性,他可能不应该闻见什么见鬼的“雄性荷尔蒙”,他知道那是身后秦岭的气息。
秦岭的鼻息也热,骨头茬子又十分坚硬硌人,那实在不是一个美好的“铁哥们抱”,但喝高了的关河是真正的“缺灵魂短智慧”,以他平时跟秦岭那么铁的交情和亲近程度,他习惯性“由着”秦岭。
他由着秦岭扒着自己,片顷困意席卷,沙发上刚发生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往心里走过场,大脑一片空白地睡了过去。
睡得非常踏实,如果不是后半夜被秦岭从身后弄醒的话。
秦岭一手并紧关河双腿,一手疯狂地从身后抚摸关河的脸和脖颈,让关河有了又一段每次回想都得“选择性遗忘”的记忆。
太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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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事不能怪他。”关河有时反省自身,“——好像是我先动的手。而且我也没有推开他。”
有时又精分似的十分愤怒:“他不是也没推开我吗?!他又没喝一打啤的一打白的还有三碗镇江陈醋!”
然而他们没能就“这事究竟赖谁”展开争论。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关河惊醒时,秦岭已经不在了。
那天厨房里煮好了粥,餐桌上摆好了还热乎的包子。
秦岭有时间打包完自己的行李、打扫完房间、煮好粥,甚至从楼下买好包子拎上来摆好盘,都没有时间给关河说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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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么久,关河现在已经不想搞清楚“到底赖谁”了。
反正秦大狗好像也没把这当回事。不然以关河对他的了解,他会把几天前就偷偷摸摸拾掇出的行李再悄么声地放回去,然后郑重其事地坐在床头对关河说:“昨天晚上......”
就在这时——
“那天晚上......”卧室门外忽然响起秦大狗低沉的声音,却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关河,我还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