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自己的猎物动心》十以

7、第 7 章

　　黑三角地势复杂，连绵起伏的山脉为种种交易筑起了天然的屏障，却也同时为窥视者提供了蔽身之处。

　　从货轮上下来的一批人消失在某座山脚下，再无影踪。叶临冷眼觑着，长期混迹这一带黑市的经验告诉他，那些人已进入某个山洞开始“布场”，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持|枪出来，守在洞口，一一核对买家是否具有交易资格，搜身查看是否携带武器，保证交易安全后，再一个一个地放入内部。

　　而被认为适合交易的山洞，往往不止一个出入口，交易完毕的买家将被指引从不同的出口离开，这样，即便不小心放进了“鬼”，也能为卖方留出充分的反应时间。

　　这样的交易方式放在星际时代，无疑显得过于原始和落伍，但在黑三角这样的荒芜之地，却倍受推崇。

　　叶临今天没打算混进去。一来，这场交易将21区和22区都牵涉其中，比寻常的黑市水深太多，和截物资车不同，这场赌局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将小智一个人留在外面，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但转化剂样本却是非拿到不可的，像今天这样用特制货轮运送、极大可能是由22区军方筛下的次品，在寻常黑市绝对是难以弄到的。

　　叶临身上的定位器已开启三十九分钟，他计算过，就算郁辞第一时间发现、派人赶往这里，预留出的时间也依旧充足。
　　两人在交易地不远处的高地俯瞰许久，随着买家陆续赶往交易地，一段时间后，两个不同方位的出口果然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走。”叶临当机立断，选中了附近灌木更加茂密、利于隐藏的那个，和小智转移到出口附近。

　　呼通、呼通……
　　沉闷的声音离出口越来越近，过不多时，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从山中走了出来，踏着格外沉重的脚步声，经过灌木下的小道，向远处走去。

　　一阵细细的水雾随即从灌木隙间喷洒出来，笼在他经过的地方，浮现出旁人看不到的迹线，悉数落进小智眼里。

　　“这人看起来不算很胖，体重却至少有五百公斤，非法转化出来的结果真是千奇百怪……临哥，这个重量级不好惹，我们还是等下一个吧？”

　　叶临觑着地上那一个个宛如小象经过的脚印，应了声“嗯"，活动下手腕，继续守株待兔。

　　啪嗒、啪嗒……
　　隔了许久，下一轮脚步声近了，只见洞口中走出一个皮肤白皙、身材健硕的年轻人，体格壮得像头牛，长得却是眉清目秀，秀气的五官和那隆凸的肌肉块形成鲜明的反差，给人一种仿佛“脑袋安错了身子”的诡异错乱感。

　　一股水雾喷下去，小智眨眨眼，再眨眨眼，脸上浮现出些许讶异。

　　“怎么了？” 叶临问。

　　“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小智轻声道，“看起来，他原生骨架很小，长得非常瘦弱，这个身材就是他转化完毕的结果了。”

　　叶临点点头，目光锁定此人，银索手柄在指间转了两圈，却没有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

　　年轻人走出洞口不远，忽然拐了个弯，向着斜坡上的灌木丛而来。
　　两人屏住呼吸，只见那人在一棵树下站定了脚步，低头去解腰带。

　　“买个东西这么麻烦，憋死我了……”他小声抱怨了一句，吐出一口浊气，刚把裤链扯开，忽然身形一僵，闷不吭声地栽了下去。

　　一阵悉悉簌簌的拖拽声后，灌木丛里洋溢起丰收的喜悦：“哥，这小子身上有四盒呢！”

　　“这么有钱？”叶临也不由惊讶了一下，这玩意儿能论盒买的，绝对是腰缠万贯的大客户，有一口气买四盒的财力，却连个傍身的特殊能力都没有，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肉。

　　“都拿着吗？”小智问他。
　　叶临却摇头：“一盒就够了。”

　　打开转化剂外盒，十支注射针剂整整齐齐一字码开，叶临抽出其中六支，用手旋转几圈，缩小到适合放入红珀内部的大小，剩余四支原封不动揣进口袋，做完这一切，他蹲下身给地上的年轻人整了整衣服，带着小智快速离开。

　　两人转移到另一处半坡，继续密切注视下面的动向，其间，那惨遭洗劫的年轻人悠悠醒来，摸摸后脑勺，半是惶恐半是愤怒地四下张望片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狼狈地爬起身放完刚才的水，嘟嘟囔囔地走了。

　　叶临随手从灌木丛中扯下一长一短两片叶子，在手上不紧不慢地把玩，又观望片刻，下面的交易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天色渐暗，夜晚即将来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叶临道。

　　定位器已开启这么长时间，郁辞那边无论如何也该看到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该以怎样的姿态被抓回去。

　　小智原以为叶临会在郁辞的人来临之前迅速撤离，离交易地点越远越好，可叶临似乎并不这样想，非但如此，他还靠的更近了，大有就在此处被擒的打算。

　　“黑三角每个黑市附近，都会有一些‘散户’在附近游荡，手中一长一短两片叶子，代表身上有可少量交易的转化剂，有意向的人看到了，自然会过来询价。”叶临对小智道，“区内的黑市大概也有类似的规则，不过，不在里面常混的人，对这些的了解就十分有限了。”

　　小智道：“我明白了……不过，如果郁辞问起来，又该怎么说？”

　　叶临笑道：“还是那四个字，装疯卖傻啊。”

　　装傻，是他以“江御林”的身份回到郁辞身边，预备应对郁辞种种怀疑的主要策略。尽管他拥有和江御林完全一致的外表，可一个人的性格脾气、举手投足，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模仿来的，再小心翼翼，也会露出破绽。
　　而所谓的装疯卖傻，也并非全然做个傻子的意思。叶临深知自己演不了那个“江御林”，既然如此，索性给郁辞送上一个全新的“旧情人”。无论郁辞喜欢的是那位身上何种特质，他都有信心将这份喜欢扭转到自己身上来。

　　“嗨，帅哥，东西怎么卖？ ”过了片刻，一个满身香水味的男孩注意到他们，凑上前来。

　　叶临被他身上的香味呛了一口，低头轻咳一声调整了下呼吸，而后道：“老规矩，加三成。”所谓的“加三成”，指的是整买的平均价格再加三成零卖，这在黑三角，算是一个不成文的零售价基准。

　　那浑身香味的男孩讨价还价道：“天都快黑了，便宜点吧，两成，我就买两支。”

　　叶临却不肯让步：“今天的跟以前不是一档，三成算便宜的，嫌贵，那边买去。”
　　那男孩回头看了看叶临示意的方向，眉头可怜兮兮地皱起来：“我要是能进得去，也不来找你了嘛，就当交个朋友，行不行嘛？ ”

　　叶临听着他撒娇似的声音，默不作声地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退后一步让开通道：“别，你还是找别人交去吧。”

　　“……”对方似是无计可施了，看叶临抽身真要走，急道，“三成就三成……我买一支。”

　　叶临望着他塞过来的一把黑鹰币——有21区的，有22区的，还有23区的，闪着不同光芒的货币汇集在一起，也算是黑三角地区的特色之一了。

　　“成交，下次记得给我便宜点啊！”男孩拿了转化剂，离开前又不死心地嘱咐了一句。

　　——“你们身上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男孩前脚刚走，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从叶临身后响起。

　　小智扭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国字脸男人，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端正，只是眉间一道深刻的疤痕有些骇人，给这张方正的脸添上了些许凶戾。

　　“还有……”叶临也转过身，看清这张脸时，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方直？！
　　小智不认识这人，他却从严啸那里了解过，这是在暗翼计划名册上，已被列入牺牲人员的一名老暗线！

　　他不知道方直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只好强自按下内心的惊诧，话音一转，问：“……你确定买得起？ ”

　　方直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照在他脸上，直到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才幽幽开口道：“先看货。”

　　叶临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悄悄拉过小智的手，表面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懂不懂规矩？ ”

　　方直仍死死盯着他：“总要让我先看看值不值。年轻人，不验货先交钱，没这规矩吧？ ”

　　叶临冷下脸，牵着小智转身便走：“我们不卖了。”

　　然而一只脚还没踏出去，方直的左手便按在了他肩膀上。
　　“往哪走？ ”对方提高了音量，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现在已然有了图穷匕见的味道。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说了收摊不卖了……”叶临表面上仍装嘴硬，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感受着那只手压在肩头的力道，知道这绝非巧遇了。

　　那只手铁钳一样，越收越紧，捏的他上身动弹不得，叶临抬头看着这个比他稍高些的男人，眼中满是不忿，刚刚申辩几句，不远处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方直猛然警觉，转头去寻声源方向，那是来自后方某处山头，夜幕中迸开灼目的火光。

　　压在叶临肩上的力道某刻松懈了些许，叶临抓住这一刻机会，拽着小智扭身便跑。

　　停在半山腰的运输车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一声巨响，转移了方直的注意力，却也引起了周老三的警惕。

　　“怎么回事？ ”周老三的据点里，引发了一阵不小的恐慌。

　　“什么东西爆炸了？你们两个，出去看看。”得力助手故作冷静地指挥着下边的人，转身却手忙脚乱收拾起贴身细软，“三哥，听着挺近的，是不是二当家那边有什么动作？您看看，要不联系他换个地方？或者我先送您转移……”

　　周老三捏着通讯工具，下了两次指令，都没发出去，也开始慌乱了：“他娘的，这算什么事，走走走，换个地方再说。”

　　一群人稀里糊涂往反方向撤，撤到一半，忽然不动了。

　　深黑的夜幕下，一排带有21区标志的机甲降落在山腰，在夜色中挡住了周老三一行人的去路。

　　中间一架轻甲的舱门滑开，只见二十一区区防总长官邵武全副武装地走下来，冲他抱了抱拳，公事公办地笑道：“三哥，受人所托，跟我走一趟吧。”

　　-

　　叶临拉着小智跑到一半，也忽然刹住了。

　　暮色下，不远处的交易地点被忽然涌出的黑影包围了个严实，枪声乍起，不长眼的流弹在石块上擦出红色的火花。

　　叶临脚步一顿，迅速做出选择，反身便往山上跑——而方直对他的路线早有预判，再一次将他成功擒住了。

　　这一次力道明显更大，他用右手揪起叶临的领口，二话不说便往山下拖去。

　　叶临虽是自投罗网，低头看看那只钳制着自己的手，还是不由感到一阵心惊——那是一只皮肉中参杂着金属的手臂，金属与肌肉完美地长在一起，五指指节闪着银灰色的寒光。

　　“等等……下面有枪啊大哥！”叶临没忘记接着演，装作恐慌不已的样子，努力抗拒着被带下去。

　　可那只混合着金属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叶临的挣扎微乎其微。被扯到下面时，立刻有两个拎着枪的男人跑过来向方直报告：“方哥，他们丢下货向巫渠方向撤了。”

　　“不要紧追，该放的放。”方直吩咐道，“里面的货清点清楚了，收尾。”

　　“哎，不是，”叶临仍努力扒拉着拎着自己领口的手臂，“大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和他们绝对不是一伙的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蹲下。”方直不由分说地将他连同小智按在一块石头边，叫了一个手下过来看着。

　　叶临余光注意着来来往往的人，估算着大概有多少，同时暗自揣摩眼下的情况是否适合再闹上一闹，还没等琢磨完，一台外形粗犷的机甲携着巨大的制动声停在了不远处，紧随而来的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周老三怒气冲天的叫骂：“邵老五，我操你大爷！你他妈就是根墙头草，这么快就忘了吴名死在谁手上？！ 给姓郁的当狗，以为他会放你一条命啊？哈哈，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

　　邵武对这刺耳骂声无动于衷，押着他的部下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闭嘴！”

　　周老三怒目而视，不但不闭，反而骂的更响了：“姓郁的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跪着给他卖命？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黑三角也成了他地盘了？！ 郁辞就是我当年瞎了眼捡回来的一个杂种，早知道这杂种还会咬人，当初就该打死在外面喂狗！”

　　“现在也不晚。”

　　斜后方忽然遥遥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叶临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一众杀气腾腾的机甲后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已转成车型的高级轻甲。

　　一个身姿英挺、面容冷峻的男人走下车来，对身上的皮质风衣稍作整理，而后披着暮色向这边走来。

　　周老三转动眼珠，只看了一眼，立刻像被人卡住了脖子，忽地噤了声。

　　那人手上明明什么都没拿，脸上神情也十分平淡，身上却裹着说不出的威势，虽不致望而生畏，却在对视间让人心头生寒。他向这边走一步，周老三便本能地退一步，向前一步，周老三便后退一步，直到被左右两边的人挟住，再也动弹不得。

　　郁辞不紧不慢地踱到周老三面前，眼角覆上一层凉薄的笑意，他说：“三哥，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