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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木西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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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栖跟几人立在影壁外,等着里面通传。
禁军负责京畿和皇城治安,难免跟京兆尹衙门有些事务上的来往——有时禁军抓了人,需要移送到衙门里立卷审问,就由他们过来把人带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钱袋。
放走白墨叽的当天,他就回了包子铺,跟老板娘简单说了一下。老板娘早就觉得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她也是个不贪财的本分人,立刻把钱袋交给了顾栖。
只可惜顾栖之后那些时候却没能找到白墨叽。
等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已经做了禁军统领。
他知道对方现在怕是已经不缺这个钱,但既然过来了,也顺便一起带来。
没过多久,出来人带他们往里走。一转过影壁没多远,便听有人喊了一声:“那边那个,过来一下!”
对方没指名道姓,带路那人不敢懈怠,连忙小跑过去问:“统领,哪个?”
顾栖微微斜过目光看去,见一片树荫下正摆开一张桌子,围了能有十几个人。在桌子一头,有个人蹲在长凳上,正摇晃着手里的骰盅,滚动的骰子在里面发出叮当脆响。
他这一下正跟那人看个对眼。
那人把骰盅晃了几下,扣在桌上:“押了!我押大!”一面又一指顾栖:“就他了,过来!”
那手指笔直地指向自己,顾栖也不好躲,只能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走过去。
这一桌人都面如菜色,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栖,只有蹲在凳子上的白墨叽容光焕发,像个混混中的混混,也没搭理顾栖,只一叠声催促:“下注了!下注!”
“押小……”他左手边那人颤巍巍地开了口。
“我也押小。”后面几人也跟上。
“押……押大。”再后面一人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白墨叽眉梢一挑,笑出一颗可爱的虎牙:“押什么?我没听清。”
那人不敢跟他对视,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押小。”
一桌子人都押了小。
“成!我开了啊!离手!离手无悔!”白墨叽欢快地吆喝一声,掀开骰盅,看也不看就吩咐顾栖:“卓然不在,你去把那盘子拿着,把该收的钱收了。”
顾栖从他手边端了托盘,逐个收过去,意外发现金越也在。往日里耀武扬威地堵自己,今天也跟个鹌鹑似的,拿银票的手都在打哆嗦。
顾栖收了一圈,把盘子重新放回去,又听白墨叽叫了一声:“哎嗨,怎么是你啊!真是有缘啊!我还欠你钱呢!一会儿还你!正好了,要不要来一把?”
“不了,谢过统领。”
“来呗,别怕,咱俩算一起,”白墨叽热情地拉他过来:“输了算我的。”
其他人差点都要哭出来了——这话说的太好听,可统领从来都没输过啊。
顾栖默不作声,半晌没听到白墨叽把后面那句“赢了算你的”说出来,只听到骰盅又扣在桌子上的声音,心里也腹诽一句。
真是不要脸。
他跟着白墨叽一起下注,自然没机会把怀里的银子输出去。
又是几圈下来,终于有人忍不住求饶了:“统领,卑职没钱了。”
“再回家取。”白墨叽无利不起早,不急着开局,把骰子在指尖转得提溜溜。
顾栖心里乐了。
“再”?敢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人家从家里搬钱来赌了啊。
他刚刚抽空扫了一眼桌上的人,心里大概有个谱。
禁军人员冗杂,开支方面都很混乱,其中肥差不少。别的不说,城中多处禁军驻地都是修了又建的,每动一次土木,都会刮下来大半油水。
金越占的位置就是其中之一。
新官上任,让他们吐点出来是正常。可白墨叽这架势,不光是让人从胃里吐,怕是连肠子里的都要挤出来了。
白墨叽见那人没动,不怒反笑:“忘了怎么回家吗?”
他手指向后一招,立刻有人上前来拖了那人出去。其他人在鬼哭狼嚎的叫声中,汗如雨下。
赌局又走了几圈,回廊下有一人匆匆走来,立在不远处,叫了一声:“统领,那边操练结束了。”
“怎么样?”白墨叽摇晃骰盅,漫不经心地问:“晕了几个?”
“四成左右。”
“不错啊,比我想的还少点。”
“统领,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墨叽不乐意了:“卓然,没看见我很忙?你自己看着办,别弄出人命就行了,发抚恤很贵的!”
此言一出,桌边众人都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上。原来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好歹没有性命之虞,也算是破财免灾。
而且统领担心出人命,居然还是因为心疼钱,也太丧心病狂了。
谁也不敢说什么,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底线,可他们的底线和统领的底线,似乎不一样,相差的还挺远。
所有人都想哭。
“卓然,你也别管了。”白墨叽冲那人一招手:“派给你下面的人做去,你过来帮我收钱,哦,先把这小兄弟送出去。”
卓然点点头,向顾栖伸手一请。
临出门前,顾栖把那钱袋转交给了卓然。卓然也认得白墨叽的东西,道谢一声便收下,送顾栖出去。
大门在身后关上,顾栖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回头看看。
刚刚明明说好会还他钱的呢?
什么玩意儿啊。
自此两人云泥之别,他继续做他的小捕快,白墨叽变成堂堂正二品禁军统领,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顾栖原本是这么以为的——转天就看到熟悉的包子铺前坐着熟悉的身影,他发现自己居然也会把有些事估计错。
或者说有些人的举动实在出乎意料。
距离摊子只有几步远了,转头就走未免难看。他不是喜欢挑事的人,但遇到事往身上撞,他也不会当面犯怂。
顾栖不紧不慢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老板娘!”白墨叽扬声一喊,老板娘立刻端了包子放在两人中间。
不等顾栖发问,他豪气地说:“今儿我请你,甭客气,随便吃!”
顾栖不跟他客气,抓了几个放在自己面前,就着茶水,三口两口吞了一个。两人风卷残云般,飞快地清光了面前的盘子。
白墨叽舔了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可又吃肉吃得顶住了,正想再叫老板娘来问问,便听顾栖先喊了一声:“老板娘,来两份茶汤和酸面糕。”
“呦,熟啊!”白墨叽乐了。
“嗯,”顾栖也不谦虚:“解腻,也好吃,这个算我请你。”
肚子填饱了,吃起茶汤来,就不那么着急了。顾栖今天是休沐,他看白墨叽跟自己一样不紧不慢,又看看日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忙吗?”
如今要整合禁军,恐怕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怎么这个人还有闲工夫跟自己这儿喝茶。
“这你就不懂了吧。”白墨叽一脸老成地指导他:“我老哥跟我说过,为上位者,能懒就懒,事儿交给手下做就得了,不然要他们干嘛?”
“有道理,听来贵兄长也是人中龙凤。”顾栖随口应了一句,用勺子切下一块酸面糕,觉得舒爽从舌尖一直传到全身。
他喜欢酸面糕,只是价格有点贵,平日里吃的话还是奢侈。今天如果不是不想欠人情,他也不会点这个。
白墨叽观察着他的神情:“你真不认识我老哥?”
“贵兄长尊姓大名?”顾栖反问。
“果然是不认识。早知道这样,我那天就跑了,那破地方蹲得我腿都麻了!”
顾栖皱眉看着他。对方如今固然算是皇上面前的新贵,是他惹不起的人,可这样藐视法纪的态度却是他不能忍的。
“难道贵兄长的教诲里,可以不问自取,拿人财物?”
白墨叽拍桌大笑:“这个还真没说过,改天我问问他。”
顾栖犹豫地看着酸面糕,狼吞虎咽吃掉了,有点暴殄天物,可又不太想继续跟白墨叽在这儿嚼舌头。
“你叫什么名字?”白墨叽像是没发现他的烦恼:“那天看你身手挺好的。”
“顾栖。”
“顾栖……”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打量他,半晌又说:“我听说过你。”
“嗯。”顾栖毫不意外。
白墨叽既然是笔翁的徒弟,就算不在江湖上混,也该知道很多事。他之前好歹也算略有薄名,听说过也是正常。
“这名字可够难听的。”
顾栖抬眼,隔着茶汤的热气看着对面那张姣好的脸,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别人说什么也就算了,白墨叽有什么脸跟他讨论名字好不好听?
“你排行老七?”
“栖息的栖。”顾栖一口吞掉了酸面糕,起身就要走:“我有点忙,告辞。”
“七夕?”白墨叽没吃完,端了盘子跟在他后面:“牛郎织女天仙配啊。”
“木西的栖。”顾栖爱惜自己的名字,并不想用沉默来表示反抗。
“要不这样呢?”白墨叽笑嘻嘻地说:“既然你嫌弃我的名字,我也嫌弃你的,咱俩都改名怎么样?我就叫白牛郎,你叫顾织女。”
顾栖停了脚,转身问:“孩子呢?”
“啊?”白墨叽愣了一下。
顾栖平静地解释:“孩子都没有,谁跟你配牛郎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