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35 ...
-
夜已深。
無風無月。
讓重門深鎖的宮闈,今夜又暗了一重。
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從黝黯的走廊盡處傳來。宮廷是個迂回複雜的地方,來者卻仿佛早已參透熟悉,即使閉上眼睛,仍能清楚在多少步後退左拐,穿越中門後又要折往哪個方向,才能到達目的地。
幢幢中,形如已在此徘徊千年的幽靈。
宮闈深重。
啪、啪、啪——
浮在空中,看著下麵被不斷鞭撻的殘軀,原來他並沒有從地底深處的地獄中出來,劊子手換了誰也與他毫無干係。他只是頗為不解,又饒有興趣的看著,看著那道黑色醜陋扭曲的九尾皮鞭不斷啪啪的打在他幾乎赤裸的身上,為了讓每一個人都看清楚這貨真價實的每一鞭子,他被扒得只剩下了一條短短的褲衩,而原本大概是淺色的貼身衣物早已被血浸透,散發出濃重的腥臭味。
被銅環和精鋼鎖在刑架上的身軀,隨著鞭子的每一次落下就會抽搐的彈動一下,如果不是足尖和手指還在痙攣,恐怕已和鞭屍無異。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竟還能不去死?
展昭奇異的想著。
這麼重的傷,這麼多的血,只怕身體裏的血液和體液都已經流盡了吧?可是卻仍舊能從傷口看到飛濺出來鮮紅的液體,看到蜿蜒順著大腿根部淌下的濃稠液體。
也許流出來的已經不是血,而是他的三魂七魄,他的今生和前世,甚至更久遠的罪和善。
他能聽懂不大的房間裏,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無論是竊竊私語的遼人,還是不忍卒睹的包大人、公孫先生,或是等待著他們踏入危險陷阱的耶律宗真。
此時無聲,勝有聲。
感覺不到痛苦,看著下麵的人扔下鞭子,用更殘酷的手段去折磨這具身體——這些酷刑,他在大宋府內的天牢深處,也都一一見過。不管他們是要活生生的用水銀將自己的人皮剝下來,還是拔去自己十根手指的指甲,甚至是用木樁捅入自己的腸道拉出內臟……,他都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直到三炷香的時間過去,沉默直到包大人順利拿到保大宋邊境十年秋毫無犯的和平文書,沉默……直到地老天荒。
我是一個懦夫,玉堂。
我在地獄的盡頭等你,玉堂,
我不會喝孟婆湯,玉堂。
玉堂……
“大王子,犯人又昏過去了!”
“給我打!用烙鐵燎醒他!”耶律宗真已經有些氣急敗壞。這樣鐵骨錚錚的男人,他也不得不心生敬佩!如果他們不是敵人,也許這人能成為自己麾下的一員大將,也許他們有一天能共同策馬天下、把酒言歡!只是可惜,他們已經生在這樣的時代,他們已經是敵人!為了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他必須把這樣一個英雄扼殺在自己手中!
“是!”
燒得通紅的烙鐵,散發出滾熱的生鐵臭味和炭火的煙熏味,打造成妖獸形狀的前端通體透著紅亮的火光,張牙舞爪的宣示著它的身上能將一切皮肉燒成焦炭的高溫。
幾乎離著展昭的皮肉還有三寸,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汗毛承受不住高溫而燒焦的臭味,還有他的皮膚在熾烤下滋滋作響的聲音。
包拯抓著椅邊的骨節咯咯作響,蒼白的好似展昭那張卻無血色的面孔。如果這椅子不是千年沉香木雕成,如果不是包拯只是個不會武道的文官,那結實華美的雕花木椅恐怕已經被他掰裂。
公孫策的臉上更是早已淌下兩行淚水,眼前的線香不知是何物所制,緩慢燃燒著,緩慢蠶食著他的心臟。他不忍心去看,但是卻不得不去看!因為這是展昭正用他的生命,再一次維護他們的家國、他們身後千萬百姓的時候!他命令自己睜大眼睛,清楚的記下,那具這些年月來消瘦得多的身軀上那一道道如同千溝萬壑隆起的鞭痕,那壓抑滾動在喉頭的痛苦呻吟,都是為了他們、為了他們!
如果此時躺在驛站裏的白玉堂看到這樣的情形,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公孫策身上忽然滾過一陣寒流,恐怕他會砸了這座熵陽宮、殺盡每一個淩辱展昭的人——甚至會,殺了讓展昭如此不惜領死也要維護的包大人吧?
青山不老,為雪白頭;綠水無憂,因風皺面。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叫英雄一夜白頭。
眼看著計時的線香已經燃到第二根的盡頭,展昭卻仍舊沒有一絲軟化的跡象,耶律宗真心中既是敬佩又是憤怒,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從他的手底下走過去!他正讓行刑者把通紅滾燙的烙鐵印到展昭背上,角落裏忽然走過來一個渾身黑衣的人,他認出來,那是他安插在父王和國師身邊監察探子們的頭子。
那黑衣人在耶律宗真背後一陣耳語,場內只聞爐火熊熊的風聲,沒人能聽到黑衣人究竟向他稟告的任何隻字片語。
但是真真切切聽到每一個字的耶律宗真,饒是他身經百戰不是善類,聽到這樣的詭異奇事冷酷的面上也不由得閃過一次詫異和震驚。仔細聽過下屬密探的報告後,他非常滿意的揮退了探子。
想不到他大遼皇宮中,竟然還藏有如此讓人震驚的秘辛!現在他等待已久的皇牌終於到手,他不用再有任何顧忌!今夜他就要血洗熵陽,坐上屬於他的皇位!
“……包大人,有一事,不知你可知曉?”
包拯看著遼國王子陰霾的臉沒有說話,狠毒如凶獸的殘忍,他對嚴刑逼供的尺度掌握得太好,既不至於讓受刑的人死去,卻又只能活在人間地獄中。他還有什麼新鮮的花樣?!為了身後千萬的大宋子民,在決定再一次放棄展昭的時候,他就已經讓自己的心變成了鬼!如果展昭恨他,那麼等他死去以後,會在下面還展昭一個公平恩怨!
看來包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對這個叫展昭的男人的秘密,竟還毫不知情!
陰殘一笑,耶律宗真再次開口:
“此人不但意圖行刺我的父王,甚至還串通國師,賣身求榮,利用邪術企圖謀害父王!”
“王子還請自重!子不語怪力亂神,沒有證據,休要妄加罪責!”包拯的內心,卻並不如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義正言辭、立場堅定。畢竟在他們眼中展昭是一個已經死了多年的人,如今在這遼國熵陽皇城中和白玉堂一起神秘出現,本身就是一個讓人不能忽略的疑點!這一刻,包拯沒有發現,他六年前對展昭的深信不疑,此時卻已經產生了無可挽回的裂痕,以致將來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傷害展昭的生命。
“如果沒有證據,本王也不敢妄加責難!來人,去請父王過來和把國師帶上來!”手中握著必勝的皇牌,耶律宗真對那個會使巫術的國師再無忌憚!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就不相信他的妖法還能勝過他們百人手中的鋼刀!就算他再厲害,也絕不會料到他竟然就會在今夜突然篡位謀反!
他們都在道,這個狼子野心的炎王總有一天會虎毒食父,因為他們遼國崇尚的就是力量!過往弑兄奪位、弑父奪權的例子在遼國的歷史上並不在少數。只是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在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準備的夜晚,即將地動山搖熵陽變色——他不用準備,因為從得到兵權的那一刻起,上到他下到他麾下的每一個死士,都時刻的準備著只等待今夜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