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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望乡 ...

  •   樊胜美这副身材相当高挑,可站在谭宗明身后,仍只能看到一片宽阔的后背,幸好四面都是镜子,照出两人无数的重影。谭宗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在电梯按钮盘下方晃了晃,汪曼春不明所以,也没有卡可刷,只能以不远不近的距离缀着谭宗明,跟他走进八十五层走廊。

      走廊满铺地毯,壁挂名画,中式装修营造出一个令人不辨时空的氛围,这明明是一间高级酒店,他和谁在此有约?正满世界找他的安迪又是否知道?汪曼春怀着满腹疑问,小心拉开和他的距离,然而走到楼层服务台前,谭宗明猝不及防突然转身,一双黑眸直视堪堪刹住脚步的汪曼春。

      “樊小姐。”

      汪曼春颇有些狼狈地摘下墨镜,“谭先生,好巧啊。”

      谭宗明笑了,“如果樊小姐也是刷卡上的楼,那才算巧。”

      “……”

      第一回合,汪曼春败。

      “樊小姐找我有事?”

      “不不,我是来——面试的。”汪曼春想起樊胜美一直留在手袋里的简历,飞速编了个借口。谭宗明便朝服务台后面的服务生招手,“这位樊女士来酒店面试,但好像走错了地方。”

      “樊女士您好,请问联系您的是哪位HR呢?”

      “……”

      第二回合,汪曼春败。

      “抱歉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叫Helen。”不愧是汪曼春,信口开河也依然掷地有声,服务生忙拨内线查询,片刻后抬头,“樊女士您好像搞错了面试时间,不过没关系,Helen让我这就带您过去。”

      汪曼春愣了三秒钟才赶紧绕过服务台和服务生会合,临走不忘回头看谭宗明一眼,谭老板比她反应慢,还愣在那儿没回过神来。

      第三回合,谭宗明败。

      酒店管理严格,人人各司其职,服务生把她送出客房部就交给了另一位职员。职员带她在这鸿图华构中穿行之时,汪曼春才想起来,樊胜美嫌原来的公司路远想跳槽,投过不少简历,其中也包括这家,不排除有和安迪公司在一座楼,将来可以跟关雎尔一起蹭车的打算,不过樊胜美有自知之明,投的都不是什么高级职位,汪曼春也看不上,见到Helen便直言不讳,“非常抱歉,这个职位我投得仓促,并不适合我,为了不浪费双方时间,我建议取消这次面试。”

      樊胜美靓,汪曼春酷,这样一个美艳得有一点嚣张,却又不至于给人压迫感的、迷离复杂的女人,即便在柏悦这样的超五星级酒店,也是无法忽略的存在,Helen身为同性都有点舍不得放她走,“樊女士可以看看我们的其他职位……”

      汪曼春打占了樊胜美的身体开始就没上过一天班,对公司号称家里出事需要照顾,实际上她宁可花钱雇着护工,自己在家看书,也不想去那家外企上班——除了和樊胜美一样的理由路远,更重要的是这工作按部就班死水无澜,一张办公椅上看得到未来十年的辰光。

      工资还那么低,简直太没有吸引力了。

      作为大家闺秀兼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汪曼春精通日语,国学杂学琴棋书画均有功底,统筹驭下文笔口才样样不缺,为了明楼还特意修习了法文与拉丁文,连《国富论》这种大部头都潜心研读过,来到这个全新的时空,她只需要稍加适应,依旧是最优秀的那一类女子。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位于环球金融中心的上海柏悦酒店确定录用樊胜美为前厅部经理。

      关雎尔和邱莹莹都已回家,曲筱绡和安迪各自度假,全楼唯一的留守人员汪曼春,孤单却不寂寞地过着一个人的元旦。看书,看纪录片,看电影,一天二十小时海绵吸水式的恶补直把她塞得头昏脑涨。安迪发来微信的时候她差点分不清此刻是深夜还是清晨。

      “打我电话吧,现在眼睛疼。”汪曼春回过去,她才不替安迪心疼国际长途。

      很快安迪拨过来,“太好了,就你还醒着。在干什么?眼睛怎么了?”

      “看书太多。找我什么事?”

      “樊小妹,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找你是对的。”听得出安迪在电话那头长出了一口气,“小樊,我现在很烦。”

      汪曼春知道她的意思,行程被曲筱绡出卖,自由的单身旅程硬是沾上了包奕凡这块牛皮糖,还被奇点发现,电话追到自己这里来打听消息。对奇点,汪曼春有同情,可她什么也没说。安迪两次不求回报仗义相助,汪曼春已将她看做唯一朋友,而朋友和朋友的前男友,她是绝不会插手的。

      “如果是我,当对方是空气即可,该玩就玩,有什么烦恼?”

      “包一直骚扰我,我不得清净。”

      “赶他走。”

      “他不走。”

      “他不走你走呀。”

      “普吉就这么大,能躲去哪里?”

      汪曼春笑,“安迪,读书读傻了。”

      “你才读书读傻了。”那一头回敬,旋即恍然大悟,“小樊……你是人才!”

      “本来就是。”

      “你元旦不回家吗?明后天什么打算?”

      “明天继续看书,后天……”汪曼春迟疑片刻,决定要对得起安迪的信任,“我打算去苏州玩。”

      “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去苏州啊……”安迪沉吟了许久,“我提前回来,后天跟你一起去怎么样?”

      “行啊。”

      “你确定?”

      “为何不确定?”

      安迪颇有深意地笑,“没什么,我随便问问。那就这么说定了,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对包子无所求,放心。”

      2016年1月3日,汪曼春终于回到阔别多年——真的是许多许多年——的故乡苏州。

      和有着通家之好的明家一样,汪家发迹于上海,却植根于苏州,古老的姑苏城承载了汪曼春少女时代的大部分时光。而今小桥流水依旧,粉墙黛瓦如昔,桨声灯影里缓缓飘过的,却已不是当年的那条乌篷船。

      七十多年岁月变迁,明家和汪家都早已风流云散,故居临街的成了商铺,塑料招牌林立,背街的住满人家,窗前晾晒衣服。走过小贩吆喝叫卖的狭窄巷弄,汪曼春怎么听,也听不到屋后干将河的淙淙。

      “这条小巷叫剪金桥,传说吴王与西施出游,桥头来了一个卖花女,吴王从头上取下一只价值连城的金簪,命宫女剪下一截,把所有的鲜花统统买了下来,供西施妆点,这座桥便得名剪金桥,而巷子也就叫剪金桥巷了。”

      “这传说真浪漫。”安迪由衷称赞,“你怎么知道的?”

      汪曼春摸摸水边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微微一笑,“小时候,一个大男孩告诉我的。”

      湿气氤氲的春日傍晚,卖花的乌篷船悠悠漂来,那青色长衫的少年蹲在码头边精挑细选,台阶上站着的小女孩儿等得急了,娇声叫着快点快点。

      “不好好选,怎么能挑到最大的?”少年抱着满满一捧迎春花跳上台阶,拈起最大的那一朵,温柔地插在曼春小囡囡发间。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斜阳向西,两个女人正要离去,安迪的电话响了,片刻后放下电话开始查地图,“走,晚饭有去处了。”

      “去哪?”

      “昆剧传习所,离这里只有两公里,我们走着去吧。”

      “去那儿干什么?”

      “老谭在那,请我们吃饭。”

      汪曼春终于明白,前天夜里安迪听她说要去苏州时,那转瞬即逝的沉默是为何。

      只是安迪并不知道,这异乡的邂逅并非巧合,汪曼春和谭宗明不约而同来到的地方,不过是他们共同的故乡。甚至昆剧传习所都并不突兀,昆曲本就是明汪两家人传承数代的消遣与爱好,汪曼春幼年时第一次票戏,正是自家戏园子里,和明楼搭档的一出《长生殿》。

      桃花坞,五亩园,仿古建造的昆剧传习所里,谭宗明一身浅灰粗线毛衣,一条磨白的牛仔裤,混在一群票友中间低调地翻着工尺谱。安迪和汪曼春两大美女的出现引发了票友们轻微的失序,双姝都是老谭的朋友就更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在众人的撺掇下,谭宗明不得不站到圈子中央,按大家的要求,“当着美女的面来一段”。

      明家的男人都会点戏,汪曼春一早就知道。可谭宗明一开口,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家族的传承,血脉的力量。

      凝望眼,极目关山远。思想君亲肠寸断,怎消忠孝愿?回首羝羊散乱,幸遇野人为伴。试把节旄一看,表我君亲面。
      那李将军为人最贤,怎肯与那羯膻为姻眷?多应是卫律那逆贼,哄他为不善。莫不是他害羞惭?为降虏也难相见,因此上不来到海边。
      我见,见一簇人马闹喧。莫不是胡贼又来相劝?(他若来时呵)拼一命丧黄泉,誓无他愿。早难道意回心转?为君守节,为亲保全,何曾为一身上苟延!

      那是明楼最喜欢唱得也最好的一出戏,那是汪曼春曾经最爱听,后来却最不愿听的一出戏,那也是昆曲里最苍凉悲壮,慷慨激昂的一出戏。

      牧羊记·望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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