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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破碎的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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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砍下树枝做好木床/我的木床上有一对幸福天鹅/一只匆匆下蛋,一只匆匆死亡。”——海子《给安徒生》
“你陪她坐后面。”陆铭盛将程佑祺一路抱到地下停车场才交给一直尾随着他们的Jack,自己则为他们打开车门后迅速坐进驾驶位起车,完全不顾忌跟在身后的记者们那此起彼伏的闪光灯。
在后视镜里看到程佑祺坐稳,他才用尽量平静的声音低声说:“我开车了。”如此的小心翼翼。程佑祺眼圈一热,再次将头转向车外。一时间,思绪翻覆成茧,缠得她近乎窒息。
“校长,我以我的名誉保证,我和程佑祺现在只是师生关系,而且未来也只会是师生关系。这是我的女朋友Amanda,我们大学时期就已经恋爱了。呵呵,其实,准确地说,Amanda和程佑祺还是好朋友。我不希望因为无聊人的流言蜚语,影响……”
五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知了聒噪的午后,半掩着的系主任办公室门外,程佑祺就是这样听着前一晚才和她匆匆分手的陆铭盛,第二天就信誓旦旦地挽着一个窈窕女郎站在校长面前言辞坚定地澄清和她的关系的。自己当时做了什么?程佑祺微微张开被泪水浸湿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气。湿热的气息温暖了唇齿,使她不至于在开足了空调的车内瑟瑟发抖。
当时,她狼狈地跑掉了。手里的公费研究生审批表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她本来是想把它退还给系里的。她决定留校读研来挽回陆铭盛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信心的。然而一切都变得那么可笑。Amanda!他匆匆地提出分手,是为了这个女人吗?
程佑祺还记得当时在系门口,她也跌了一跤,爬起来后才知道是自己漏踩了两级台阶。然后她狼狈地一瘸一拐地挪回宿舍,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梁晶和萧桐都以为她是疼坏了,萧桐急得把男朋友叫来要背她去校医院,只有陈晓颖知道,她是为什么哭。
“你们都别吵了。她可能申研压力太大了,让她发泄一下就好了。”陈晓颖说完,就背着书包去图书馆了。梁晶和萧桐觉得晓颖说的有道理,帮她处理了伤口,又劝了几句,便各自回家了。那天,她一个人躲在宿舍肆意地哭了很久。而五年之后的今天,是她第二次这样肆意地哭泣。
那天之后,她有意避着陆铭盛。似乎苍天有眼,离开陆铭盛以后的她,一切都那么顺利。审批表被新闻系的某个男生送了回来,奖学金申请到全额,哈佛甚至直接给她提供了助教的职位,系主任亲自为她出国提供担保……直到飞机关上舱门,她不自觉地环视客舱内的每一个座位,真的没有再遇到陆铭盛——她暗恋了两年的男人。同时消失的,也是她短暂的,还不到一个月的初恋。
直到五年后的今天。
一个月前,她刻意透露给《建筑新观察》的记者,她是他的学生,他的一些鼓励曾让她顿悟了建筑设计的真谛……她知道他会来。
她要他看到自己的成绩。要他后悔曾经那么粗暴地对待她和他们的感情。要他在那一次匆匆的分手之后,给自己和那段感情一个正名:她不是破坏陆铭盛和Amanda感情的第三者。更不是一厢情愿的单恋。
然而又是为什么?五年,他身体健康,工作状态稳定,私生活隐秘,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即使不是解释,一句时过境迁的问候也好啊。五年,一个博士学位,三个设计金奖,代价是她的初恋,以及她最好的姐姐,陈晓颖。
因为并不知道陆铭盛和她的那段隐情,梁晶和萧桐会在给她的问候邮件里偶尔提起陆铭盛,她也会偶尔有意无意地打探一些陆铭盛的近况。而陈晓颖,却从来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听说她本校考研落榜,却意外地被上海A大同专业破格录取。从此后和所有同学断了联系。
今天,正是程佑祺积蓄已久的重逢。和刻意消失在她生活中五年的陆铭盛。
然而,当她的演讲最精彩时刻到来时,在热烈的掌声里,陆铭盛居然起身离席了,匆忙地走开,甚至没有看台上的她一眼。倔强与不甘,让程佑祺这个娇小的川妹子爆发了,失控了。
恍然间,车已经停下在了医院门外,陆铭盛打开车门,将车钥匙塞进正要搀扶程佑祺下车的Jack手里,自己则向程佑祺伸出了修长的双臂。
程佑祺直视着陆铭盛的眼睛,想读出此时他内心的想法,然而,像五年前一样,他的情绪控制得很好,除了仍旧微微湿润的眼角,根本看不出他的喜怒。程佑祺曾经感叹,八岁的年龄差距是她今生都无法逾越的。曾经的她,把揣测他的想法当做一项很有趣的生活游戏,惴惴而兴奋。而如今,面对年逾三十的陆铭盛那已经愈加深沉的情绪,程佑祺终于厌倦去猜测了。
就像海子在《给安徒生》中抱怨的:程佑祺的白天鹅已经不再做着幸福的童话梦了。因为象征着她的那一只,早已匆匆死亡。
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音远远地传来,他们兴奋着这则即将出炉的新鲜报道。建筑领域新闻本来就相对枯燥,难得出现这样的八卦契机。
程佑祺冷冷一笑,用力拨开陆铭盛的手臂,独自跳下车。
然而更快地,陆铭盛再次拦腰将她抱起,快步向医院的门诊部走去。
程佑祺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眼皮微微的跳动中,可以看出她此时激动的情绪。陆铭盛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一些。
在陆铭盛窒息的禁锢中,程佑祺恨怒地睁开眼:“陆铭盛,这次要用什么发誓来澄清咱们的关系?”
陆铭盛步伐明显一僵,他眼中那再也遮掩不住的痛苦情绪,让程佑祺甚至有错觉,多年来那个被伤害的人不是她,而是陆铭盛。
“小七,真的决定留下来吗?”陆铭盛的声音居然有些黯哑。他匆匆看了一眼程佑祺的眼睛,而后加快了脚步。
“你的名誉已经用过了,这次是什么?事业吗?”程佑祺讥讽地继续问,不理会陆铭盛转移开的话题。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刺痛着她自己。
“你说过,你要做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目前国内的价值判断,恐怕给不了你最高的荣誉,不后悔吗?”陆铭盛几步跨进门诊大厅,将程佑祺放在等待座椅上,专注地望着她,语调还是那么沉稳而循循善诱,眼中的灼热却近乎一个沙漠中渴水到极致的生命垂危的旅人。
“陆铭盛,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程佑祺有些激怒地斥责,“Amanda满足不了你了吗?五年了,没有再甘愿做你情人的小女生了吗?”程佑祺终于说出了最恶毒的话。恶毒到令自己想要给自己几个耳光。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你!”陆铭盛双手狠狠地扣住程佑祺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了一下,致使她不得不抬头看向自己,“小七!不许你这么说话!”程佑祺看清了陆铭盛的愤怒,他白皙的脸上迅速蔓延的赤红,他瞪得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和他作用在自己肩头的尖锐的刺痛。
“陆铭盛,我已经毕业了,不再是你的学生了。我有权利咒骂任何一个试图伤害我的渣男!”程佑祺的倔强也终于被激起,她挺直了腰身,向着陆铭盛狠狠地怒视了回去。
“说得好!Juice!你早就该这么对待他!'炸'男!”Jack几乎拍着手跳起来,狠狠地加重了“渣男”的语调,并将陆铭盛推了一个趔趄:“Juice,我们一起辞掉北京那个大学的职位好不好?这样的炸男,离得越远越好!我朋友在上海也有房产出售,我们可以把阿姨接来这里……”在Jack的絮叨声中拨打电话的陆铭盛,听到这些话,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程佑祺。
程佑祺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低声对Jack说:“传教士,你可以闭嘴了。”Jack泄气地耸耸肩,转而把陆铭盛的车钥匙塞回正在通话的他手中:“你的车我没有锁,我不是你的服务生。还有,不许再打扰我的Juice!炸男!”
陆铭盛刚刚放下电话,记者们就紧跟着冲了进来:“陆教授,请问,您对爱徒的关心似乎不止于师生的界限?”
“程小姐,您刚才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
“程小姐,您掌掴陆教授的原因是什么?”
“陆教授,你们是在师生恋吗?”
“二位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居然没有记者注意到已经像老母鸡一样将程佑祺护在怀里的Jack。
一时间,三个人被记者们围得死死的。护士推来的急救床都只得停在包围圈外。
“诸位,麻烦先放行,让程小姐接受检查。我来回答诸位的疑问。”陆铭盛绅士地伸手为程佑祺引出一条路,让Jack扶她坐上急救床,并向随行的年轻医生点头:“辛苦。”陆铭盛没有多余的话语。年轻的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陆铭盛,做了个OK的手势。
“张医生,那位是你的朋友吗?好帅啊!”一个小护士一边推床一边转头对年轻医生笑说。
“我不帅吗?”张剑佯怒。
“一样帅啊!不过气质不一样嘛!介绍一下呗?”一个小护士锲而不舍。
“没听见人家名草有主?”马上有另一个小护士打断她,“不过认识一下也好啊~”
“甭想!心有所属了!”张剑叹气,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程佑祺,顺手拍了拍几个花痴小护士的头。
“炸男一个,小心,小心!”Jack很负责任地提醒小护士们,成功引来几个小护士的猜疑观察,还以为蓝眼睛大帅哥在争风吃醋。
程佑祺避开张剑的注视,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身体。就在程佑祺的病床被推进电梯时,她听到身后的陆铭盛那沉缓清朗的声音:“诚如诸位所见,不过,算不得师生恋,我在以一个单身男士的身份,追求程佑祺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