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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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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晏辛一人居于家中着实生闷。早两年在风渡城她也极少出门,然而,此处屋舍统共也只有两进,一眼望得穿。庭中天井苗圃中的花草如今一根不剩,她又少了一分侍弄,更是无所事事。
竹条编的小箩中聚了几块碎布,五色丝线……这些都已经被闲置,扔再了不起眼的角落。此时被晏辛余光扫见,心中不觉又有些突突。前几日,顾宵那番话,尤自在耳边响了起来。
晏辛走了过去,伸出手,指尖在丝线上慢慢划过,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那日见到的那副奇异的刺绣。——到底是什么东西,竟会让人犹如置于梦魇之中。她思付半晌,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恐怕自己也绝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
这等异术,该藏着才是,何至于会让她见到?
“咚——咚——”外头有人在不紧不慢的敲门。
此时才过午时,日头正好,晏辛在屋中闻声朝着外面看。日光晃眼,叫她忍不住半眯着眼,直至那敲门声又响了两下,才确定是有人在敲在家的门。
“谁?”晏辛顾自喃喃了声,慢腾腾的去了外间。下了门栓,开了条小缝,朝着外头问道:“找谁?”
“是我……”一道沧桑的女声响起。
晏辛又看了一眼,实在有些意外,顿了一顿才道:“婆婆找我何事?”她笑吟吟的,语调柔软又轻快,看不出有半点疏离陌生之感。然而,她却只是半开着门,并无任何请人入内的意思,其中的戒防之意不言而喻。
“我……咳咳咳咳——”外人的妇人周身都裹在黑色披风里头,头上宽大兜帽遮盖只剩下一双眼。她刚想开口说话,喉中一哽,弯着腰不可控制的咳嗽起来了。
晏辛见她咳得声音嘶哑,比往日又好像加重了许多。随即开了门,将人搀扶了进内,做凳上坐下。转身又去灶台前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手边。
那裹在玄黑披风里头的妇人好像满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单手搁在桌子上俯着。她消瘦的身形在轻轻战栗,仿佛一身骨头都被方才那一场咳嗽咳得散架了。她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微有热气的那一杯温水上,再是顺着袅袅而是氤氲之气看向立在身前的晏辛。
晏辛被她眼眸中流露出的神态一震——像是濒于死亡之人的抓住了最后点生之希望……
“我来问你,录仙台的传说你知道了吗?”她双目死死的盯着,声音孱弱的问道。
录仙台……又是录仙台……
她如此执着于那个录仙台的传说,定然是大有深意在里头。晏辛那日和顾意从啖杏林回来时便痴缠着他说了这么一段传说。她从不曾听闻,然而录仙台的传说却世间却是流传甚广。
——录仙台是一处地名。就在江南一处山林秀丽处,具体是哪,大约也没人知晓,传说一向如此。那处地方并不大,方圆不过十里,聚居的都是正当韶华的妙龄女子,没有一个男子。没有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也并不知道她们为何在那。
直到有一日,有个年轻猎户迷路误闯进了那地方……才知道此地女子虽然各个姿容绝艳,但却都是失语的哑女。
后来,猎户与其中一位叫“菱”的女子互生情愫,但他要回去回禀老母才可娶她。分别之时,菱女给了他一件家传宝物做定情信物,再三叮嘱下次月圆之前一定要回到此处。然而,猎户回到家中,将此事一说就被人说做是遇见了山间精魅。老母发急加之村中好事之徒颇多,便往猎户所提那处地方去。最终却也没找到。猎户知道后才知这件事情,又气又急。眼见约定之日将近,又怕菱女有危险,立即动身一人上山。
他走得急并未发觉被折返而归的村民撞见一路尾随。猎户直到将近录仙台才发觉,他不动声色,朝着另一个方向去,终于将村民甩开了。等第二天在去往录仙台时,整个录仙台却都已经被烧为了灰烬。猎户遍寻不见菱女,心如死灰之下跳了崖。
可是,他下落之时有白雕将之驮住了。原来,录仙台乃灵女修炼之地,月圆之夜便渡劫成仙,原本居处所以化为灰烬。菱女见有外人入内,以为是猎户带来心伤他并未守诺,直到他跳崖才知一切都是误会……
只是当时顾意将这故事囫囵的说了一通,她便也就囫囵听了听。其实其中许多东西,若真去推敲,也是说不通的。不过到底是传说,又何必执着什么真真假假。而眼下,这个老婆婆非要执着这样一个传说,着实让她有些惊疑。
见晏辛不回,妇人又道:“不知道也罢,我这有一段新的故事要说给你听。”她实在孱弱,才说了几句话,气息就已经有些喘了。
晏辛也坐下了起来,自从见了那副刺绣之后到底有些拘谨,浑身不自在。坐在她对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并不清楚,也并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三番四次……她心中思绪尚未断歇,面前那妇人已经徐徐开口。她的声音枯涸干涩,总叫人感觉是镀上了层灰蒙蒙的尘土。
“录仙台……呵——”她掀开耷拉着的眼皮,朝着上方看了眼,露出发黄带血丝的眼白,带着怆然指责道:“世上若真有鬼神,也容不得人将这事情如此黑白颠倒!”
晏辛乍听她开口便说了这么一句话,暗暗吃了一惊。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录仙台并非传说而是真有其事?难道此人又是知晓这事情真正始末?
“什么猎户守诺轻生死,不过是世人粉饰了真实的险恶用心!”商婆婆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她搁在桌子上支撑了身躯的那只手微微握了拳头,将漆黑的披风攥紧在了手中,像是在凭借此来发泄内心的怨愤。“猎户居心叵测,诓骗了菱女的家传至宝,原本已经一走了之。然而下山之后,挥霍一空,又惦记录仙台其余珍宝,就伙同同村恶民一齐进山……”
光是此处,与之前那传说内容已经是大相径庭了。晏辛听着微拧了眉头,她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好一番对照比对。
“录仙台的确只有哑女,且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那处地方处于深山密林不易被人察觉,本可以……一世无忧,却被那些恶徒一扫而空。”商婆婆言到此处,声音有些打颤,牙齿相触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仿佛置身在当时那个场景中一般,眉宇间流露出又恨又怕的神情。
晏辛更是惊讶,又哪有人单单说一个故事就这般犹如自己置身处地的。何况,她又是如此执着于这样一个传说。桌面上放着那杯茶已经凉透了,满满的一杯清水荡出一圈圈涟漪。周身拢在黑披风中的妇人浑身都充满了戾气,一时陷入那个故事中无法自拔。
“……”晏辛呆呆的望着她,想要开口打断,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若录仙台的事情果真存在,又如商婆婆所言,那么那个猎人的确是其心可诛的恶人了。她最终只得叹了口气,静静不言语。
“恶民洗劫一空,又怕来日官府追究就一不做二休……杀人放火无所不及。”商婆婆再次开口时,一段话勉强说来断断续续,几度哽咽,但已比之前自持了许多,而她浑浊的眼中已经沁满了泪水。“菱女逃过一劫,归来时候发现竟是猎户所为,悔恨之余便找了机会杀了猎户。”这本不是一个曲折的故事,短短几句便能说清楚。然而,她为了说这个却好像是花了许多的气力,每一字都好像是带着猩红血意一般。
透过这孱弱颤栗的声音,晏辛似乎也能觉察到当年那事是何等的凄惨。
商婆婆垂着头,过了许久才抬起,眼眶发红,却再看不见先前蓄满了的泪水。她望着晏辛,目光专注又灼热,好像透过她能看到其他旁的东西一般。
晏辛被这视线看得坐立不安。她本是长得妍丽娇俏,此时如烟霞似的眉稍稍的拧着,更是多了一分柔弱的艳光,叫人忍不住去多看一眼。“……录仙台真有其事?”思付一下,她到底是忍不住开口低声询问。
商婆婆点头,她整张脸都被掩住了,只露出一双眼。而那双眼此时正切切实实的望着她,没有半分躲闪和犹疑,“是。录仙台本不是传说,也根本不是传说中那般。”
“哎……”晏辛又叹了口气,她不是多心软的人,然而不知为何,只因眼前妇人那语气神态,那个与自己并不想干的故事寥寥数句便已经能让她心下恻然了。
“为什么告诉我?”她们并非有多深厚的交情,为何她执意要告诉自己这录仙台的故事?
商婆婆望着她,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她只是望着她,一时又好像内心在做着剧烈的挣扎。桌面轻轻颤动,满杯的水晃动着,三两滴越过杯沿落在了桌上。商婆婆神情变化不定,立即转身跑了出去,那张披风将身量不高的她整个都罩在了里面。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这身装束又如此仓皇似得的跑去,实在令人讶异侧目。
晏辛追出两步,刚要开口却见人已经转入了对面不远处那屋。屋门一闭,再看不见人影。她呆呆立在原地,有些茫然,实在是摸不够妇人此番来到底什么心思。
“顾家小娘子!出事了!”
正这当口,一人气喘吁吁的从巷子另一端跑了过来,喊停了正要转身回屋的晏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