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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煮干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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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初霁,新凉送爽。院中几畦盛开的菊花,廊下两株红透的石榴。
林方晓一手掩着口打了个呵欠,一手拉开房门,抬眼看看湛蓝的天空,再弯腰俯在金黄色怒放如狮子头般的菊花上深吸一口气,转身蹦蹦跳跳地朝厨房走去,心情轻快一如这蓝天般晴好。
喜福顺在管理上还是很人性化的,特别是对于林方晓这种老资格的员工,一个月可以有两天休假,带薪的。
今天轮到林方晓休假,早就跟苏小梅约好了到明扬湖泛舟,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林方晓还一直担心着哪,没想到天刚一亮就放晴了,湛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十分可爱,实在是一个出游的好天气。
两个女人湖上泛舟自然没什么好玩的,以往两人每次都会尽量安排同一天休假,然后在东大街混上一整天,一大早出门,从街头逛到街尾,连吃带买的,慷慨地花完这个月最后一枚铜板,天也就黑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各回各家,睡上一觉后再眼巴巴地盼着下一次的休假和发月钱的日子。
可是今天是不同的,苏小梅说:“东大街?那种市井之地怎么能显得出咱们的矜持和品味?相亲这么浪漫的事,自然得在明扬湖这种诗情画意的地方啦!”林方晓细细一想,觉得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李大哥,今天吃什么早饭呢?”林方晓人还没进厨房,声音就先欢快地蹦了进去。
“这不都在这儿嘛!皮蛋瘦肉粥、葱花蛋炒饭、金汤煨面、肉末烧饼、豆沙卷、茯苓糕……”厨房总管李大全指着灶台道,南北口味皆有,总能找到一款你喜欢的。喜福顺泰安总店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上到张掌柜,下到扫地的杂役,都在厨房吃饭,并没有分个三六九等。倒是易大掌柜,有时候喜欢端端架子,让人单独做了饭给他送到房里去吃。
林方晓记得喜福顺刚开张的时候易杨也是跟大伙儿一块吃的,那时候喜福顺就那么几号人,大家称兄道弟的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后来总店扩大规模,分店也陆续开起来了,分店的掌柜来总店开会的时候,林方晓顺口还是唤易杨:“易大哥!”
易杨脸色一黑,异常严肃地告诉她:“以后不要这样叫我。”
“那该叫什么?”林方晓一脸茫然。
“叫易大掌柜。”距离陡然就拉了开来。
林方晓拈起一个小巧的豆沙卷塞进口里,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吃杨师傅做的炒饭了,杨师傅,您是怎样才能把每一粒米饭都均匀地裹上一层蛋液的呀?”林方晓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灶台上的早点端到外间大伙儿平时吃饭的桌子上去。
杨师傅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闻言呵呵笑道:“方晓你呀,在易大掌柜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易大掌柜的本领是学得最多的,就不要再惦记着咱们这点儿养老的本钱啦!”
“瞧您说的杨师傅,就我这笨脑袋,学再多的秘方,做出来也好吃不过您去呀!”林方晓正说着,看见灶台上摆着的一个托盘,上面用精致的小碟子装了几碟点心:“这是给易大掌柜准备的吧?怎么还没送过去呀?”
“还没完呢,易大掌柜昨儿说今早要吃煮干丝,我还没腾得出手来做呢,这不,材料都准备好了!”李大全一边清点着刚送来的新鲜肉菜一边道。
林方晓伸过头去瞄了一眼李大全准备的材料:“白香干、火腿、竹笋、银鱼、木耳、口蘑、紫菜、鸡脯肉、海参和蛭干,李大哥,您是打算做九丝汤啊?”
“可不是嘛!方晓,一会你有空的话先帮我把这些材料都切成细丝吧!”李大全顺口吩咐道。
“行,没问题,不过今天我休假,一会切完我可就得出去了哦!”林方晓连忙声明,生怕别人又继续给她安排任务。
“不行,今天谁也别想出去。”刚走进来的张掌柜接过话头,一脸严肃地对林方晓道。
“为什么呀,今天明明轮到我休假呀,人家都跟苏小梅约好了的。”
“今天中午易大掌柜宴请凤临轩的凤掌柜,厨房里每个人做一个拿手菜出来。”
“至于吗?咱们偌大一个喜福顺酒楼,难道还怕她凤临轩不成?”林方晓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说的确是事实,说起来这喜福顺从一家小小的饭馆,短短两三年内便平地起高楼,成了这泰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还遍地开花,在全国各地开了几十家家分店,的确是有点底气的。别说是宴请小小的凤临轩老板,便是承办京中达官贵人上百人的宴会也是不在话下的。
更何况在这泰安城喜福顺总店里,她林方晓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担了个厨师的虚名,平时干的却是杂役的活儿,而且还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使唤的小杂役,甚至客人太多店堂里人手不够的时候,她还能顶替店小二去跑上一阵子堂的。
只因她脾气好,嘴巴甜,干活又勤快,虽然有点小笨,不时把盐当成糖搁进粥里,偶尔又会打碎几个盘碗什么的,大伙儿也都还是挺待见她的。
话说林方晓在喜福顺,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当初喜福顺还是个路边摊小饭馆的时候,林方晓就是易大掌柜麾下唯一的一名小兵,跑前跑后无所不干,到现在喜福顺成了有几十家分店的大酒楼,林方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而且林方晓在这总店还有一个别人都替代不了的重要作用,那就是易大掌柜的出气筒,那时候饭馆刚刚开张,人少事多又没钱,林方晓当年在家里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哪里干过什么粗活,连个火都生不好,自然免不了日日被易大掌柜指着鼻子大骂。
今日的林方晓,便是在易大掌柜的骂声中成长起来的,日复一日,林方晓的腰在易大掌柜的训斥声中越弯越低,等她一点一点地把腰再直起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哪怕现在酒楼成了这般规模,易大掌柜也是要不时骂上她几句才能浑身舒坦的,大掌柜的舒坦了,底下的人们才能舒坦,因此即使易大掌柜给林方晓的月钱是酒楼里最高规格的,大伙儿也心服口服,从不计较。
这会儿林方晓正跟张掌柜软磨硬泡着呢:“掌柜的您就让我去吧,早就说好了的,苏小梅还等着我呢,再说了,我不在还省得给大伙儿添乱呢,您看今天这么重要的宴席,要是给我一个不小心弄砸了那多不好啊!”
张掌柜一听这话还真在理,可是大掌柜特地交待下来的,他也不能不听啊,只好板着脸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个儿找易大掌柜说去。”
“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林方晓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着,“对了,李大哥,我记得易大掌柜以前说过,九丝汤配料加得太多,味道太重,反而喧宾夺主,吃不出干丝的清爽和鲜嫩了。要不今天这个九丝汤就别做了,我帮您做个大煮干丝吧!”
林方晓的大煮干丝是易大掌柜亲手教出来的,对于符合易大掌柜的口味,她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许他吃得开心了,能放自己休假也说不定?
说干就干,林方晓卷起袖子,拿起李大全准备好的香干左右看了看,嗯,形状方整有弹性,颜色洁白微黄,有豆香而无豆腥味,果然是上好的香干。
不过好原料也得有好刀工才能切出最好的干丝不是?一般好的大厨这样一片香干能薄薄片成十八片,林方晓当年在易大掌柜的严格训练下,是可以片到二十片的,不过平时在厨房做菜,忙起来的时候也会偷懒只片十五片,反正一般的食客也吃不出来。这会儿既然一心要讨易大掌柜的欢心,当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做到最好为止。
林方晓把香干放到案板上,干脆利落地把香干的四边切去,刀上沾水,左手按住香干,右手执刀平平地切入香干,一刀一刀飞快片入,毫不拖泥带水,足足片了十九下,把一块香干片成二十片薄如蝉翼的薄片。然后手起刀落,一片刀光闪动,足足又切了上百来刀,案板上出现了几千条极细的干丝。
林方晓露了这么一手,厨房里却人人若无其事,该吃饭的吃饭,该干活的干活,喜福顺大厨房人人身怀绝技,林方晓这水平,在外面也许能混个总厨当当了,在这儿,还真不是很入得了眼。
配料只选了火腿和开洋,火腿挑了上方瘦肉,也切成极细的丝,开洋是精选的金钩,色红而鲜亮饱满,为了保持鲜味,没有切开,而是细细地扯成了丝状。
鸡汤也是早早就熬好了去了油的,喜福顺专门安排了人手大半夜就起来熬各种高汤,就是为了做菜时随时都能用上最新鲜上好的原料。
汤要多,火要大,汤汁沸腾,才叫大煮。汤沸之后放入干丝,稍事搅散,几千条雪白的细丝就在沸汤中上下翻腾,肆意绽放,随即放入火腿丝和开洋丝,翻滚着煮上半个时辰,直到火腿和开洋的鲜香味与鸡汤融为一体,又尽数渗入干丝之中,才收火,加盐。
最后林方晓找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青花浅汤盆,先将干丝、火腿丝和开洋丝捞出沥干汤汁,放在一个小碗里以成形,然后将小碗倒扣在青花浅汤盆里,掀去小碗,再浅浅淋上一层汤汁,覆盖盆底约有一指深。
“李大哥,我把易大掌柜的早饭给送过去了啊!”林方晓说完,心怀忐忑地端起托盘往易大掌柜的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打着说要休假的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