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语红楼之鸳鸯戒》宁樱子

7、第 7 章

　　病好了到公司,如渊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桌上地下的玫瑰亲手捧出去扔掉.死了的花瓣异常丑陋,连带空气里也弥漫腐烂的甜香.窗是由大楼统一调节定时开关的,她只得大开着房门.时间一久,仍然觉得好似中毒.
　　审计组一名叫何捷的女生找她,先就吓了一跳: “如渊你不是好了吗? 脸色还这等难看!楼下茶餐厅的红糖姜茶好喝,一杯热热的喝下去包你百病全消.”
　　“真的?”
　　“怎么不?有个头疼脑热又请不得假的时候,人人都靠它救命才能撑着赶工……”时髦精干的何捷也不禁抱怨,”这行饭真不是人吃的.”
　　“亏得你老板人好……”
　　“伍从心?”何捷低下头,一瞬间脸上有复杂的表情浮现, “倒是个好人,只可惜脑袋里只装着工作, 像一具机器,恨不能把我们都当作机器来用. 若不这样, 又怎么能做业界的青年楷模?” 语气越发讥讽. 忽然间, 她似清醒过来: “看我怎么了?明明有正事找你,被你这一屋花香熏得胡言乱语起来……投资部年初的交易缺了几份重要记录, 我们找过程经理,说是商副董事长负责,别人一概不知. 商副董事长又推说忙, 记不得了, 指明要你去找.”
　　是了, 麻烦已经来了. 躲, 怎么能躲得了? 怕, 如渊也是不懂的. 这不是小说, 原是不容回避不得示弱的时候, 不可能暂时合上书页让人喘息.
　　如渊静静握紧拳头.
　　“谢谢你. 听你的, 我先下去喝一杯茶,上来就去办这件事.”
　　红糖姜茶的确名不虚传, 甘醇辛辣的气息一直从胃里向四肢百骸散出去. 如渊觉得舒服,又叫一份双皮奶. 正吃着, 有人站到她的面前,在桌上投一个阴影.
　　“原来如渊你也爱吃这里的双皮奶……”这样的亲热, 如渊抬头,却不认得.
　　看着总也该过了四十, 来人的头发染成金红色,穿粉红色上衣和最流行的黑白条灯笼裤, 手指上夸张地戴满宝石. 如渊觉得头晕,稍稍闭一下眼.
　　那人顾自来拉如渊的手: “怪道你不认识我, 你原是我离开商家以后才去的,这两年我也没工夫回去看看伯容和倩容两个孩子……”
　　这么一来,如渊有了线索,又看面前这张脸的轮廓竟和商倩容有几分相似: “是商太太吧?”
　　“哟, 好聪明的孩子! 不过, 应该是从前的商太太, 我现在是陆太太.” 有些人就是这样, 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名字,在一个又一个头衔里打转.
　　陆太太坐下来: “哎,也不和你绕弯了. 昨儿个我遇见商煜,他跟我提到你, 说同我离婚以后这几年也见了不少女人, 冷眼看去, 竟没有一个真正可靠的, 近来发现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能干，一概是齐全的, 立了心要善待你呢. 他说你总是躲着他, 原以为是有了密友, 看了一阵你却是个不爱和人交往的, 他实在没法子, 又不好和别人说的, 央我来问问你, 若你说好呢, 也省了互相猜度的工夫.”自知道她的身份,如渊早备着有这么一番说词, 只是淡淡一笑: ‘怎见得没有过往甚密的男友就一定会愿意和商煜在一起?”
　　“啧啧啧, 可见还是个孩子不是?说这样孩子话! 跟了他, 吃穿不愁, 呼风唤雨, 你要月亮他不会给你星星,又体面，又尊贵, 比起靠自己一手一脚来挣生活岂不强了百倍? 听说你是个要强的人, 这可是正遂了你的愿了.” 陆太太伸手指一指餐厅大屏幕上一个当红歌星, “你道这李明娟原来是谁? 还不是跟了商煜一年的工夫就被捧红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呢! 你要不愿意, 倒真是傻了.”
　　如渊冷笑: “怕我真的只能做个傻人呢!”
　　陆太太摇头:“现在有老太太疼你, 过三两年可不还是要结婚生子,到时候谁来罩着你? 商煜的脾气我还不知道? 你们小两口要工作糊口不是? 他管叫没有一个地方敢要你们, 这本事他是有的. 就说现在,他要是存心在公司里刁难你, 谁帮得了你? 谁又敢帮你? 我这是好心才告诉你这话呢, 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
　　话说得越发不堪, 如渊站起身, 正想发作, 两个人远远地走来: “金小姐, 你在这里!叫我们好找, 立等你开会呢!”
　　伍从心和何捷每人捧几杯珍珠奶茶, 一阵风似地把如渊带走, 扔下陆太太怔在当地.
　　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何捷笑嘻嘻地喝奶茶: “刚才和伍先生打个赌,他输了, 请大家喝奶茶, 下来却看到你和人说话, 不投机的样子, 他叫我赶紧撒个慌把你救走呢!”
　　伍从心见如渊身体微颤, 脸上潮红, 显是气极, 轻轻摆手让何捷不要再说.
　　如渊心知方才的谈话被这两人听去许多, 觉得不妥, 却又说不上来.
　　午饭时间向来是如渊离开公司回家陪老太太的时候.这天她晚走半个小时,去了商伊容的房间.
　　商伊容听完,点点头: "不必你亲去了,这原是谁管的还必得自己出来讲清楚.你方才说那几笔投资最后都是买了新大陆的股票,可是前两年做百货不景气的那个新大陆?"
　　"是."
　　伊容皱眉:"这就是了.我下午再进大伯的电脑查实一下,待和方董商量了看怎么办.你暂不必告诉任何人."
　　"那商小姐你可要用老太太的电脑?"
　　"不必.怎么你也不知道?我的电脑和奶奶,还有大伯的是共享的."
　　电光石火间,如渊眼前闪过上回的那份计划书.原先漏了的那个环节终于接上了:是商伊容赶着做了第二份存进电脑.
　　只是不想让老人担心吧?
　　如渊静静看一眼商伊容清瘦的侧影:这位大小姐肩上还承担了多少重负,心里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渊到家,见商佳容的跑车停在大门口,车上坐了一位年轻女客,自己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正按门铃,那女客从车里出来和如渊招呼.饶是知道佳容的女伴个个精彩,如渊见了这一个也不禁暗暗喝一声彩:杏眼桃腮,肌肤莹润,年纪也就和佳容仿佛,隐隐带一丝与生俱来般的雍容气度,和身上柔软的珠灰裙装一样熨贴自然,不由得令人心生亲近.
　　"金小姐?我是曾芷芳,佳容的朋友."她走过来,裙摆贴住蜜色的小腿,勾画出优美的线条,嘴角一个浅浅梨涡,如渊这下真正知道什么是如沐春风.
　　"叫我如渊好了.佳容怎么把曾小姐一个人丢在这里?要不要进去坐一下?"
　　"谢谢,不用了,佳容说去拿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如渊点点头,进去门里.一路走着,想到上次见过的居文仪,竟然暗自为她担起心来.正低着头,对面有人急急跑过来,差一点两人撞到.正是商佳容提一个野餐篮子往外赶.
　　"小心别摔了香槟才好呢!"如渊笑, "怎么总像被鬼追着似的毛毛躁躁,也不学学人家曾小姐......"
　　"啊,你倒见过她了,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你的那位居小姐可怎么办呢?"
　　商佳容擦擦汗:"不妨事,只是和朋友出去玩呢!何况芷芳家和我们是世交,连奶奶,大嫂都是熟的,我们向来就好."
　　如渊笑着摇头:"恐怕别人未必只把你当朋友......"
　　商佳容笑一笑，一阵风地去了。是，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从侧门进屋必得经过厨房，每次都有休息的工人坐着闲聊，若是做饭的时间照例热闹异常。
　　如渊想着今天晚了，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在等她开午饭，赶着走路也没有招呼谁。冷不防听一个角落里有人讲话：
　　“你说这大太太早和商先生离了婚，怎么还跑来这里和老太太说话说一上午？”是小糖儿的声音。
　　接话的是何嫂：“什么大太太，人家多有办法，早就另嫁了人，不知道姓什么去了。”
　　“听说她和商先生走动还很勤，那当初好好地离什么婚？”
　　“我也说不准。开车的老王说是原先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后来她娘家生意上又出了事，怕被牵连，老先生找个借口就把她打发了。这些年还不是商先生明里暗里贴补她，连带着新夫家也照顾了。”
　　“她现在的丈夫不就是新大陆的那个陆吗？这两年倒平白发迹了。”
　　如渊脑子里一闪，像是得了线索。正要听下面讲什么，管家的声音打断进来：“你们两个赶紧准备开饭吧，老太太催着给公司打了电话，说金姑娘早出来了，这上下该到家了。”
　　如渊急急上楼，果真看见老太太和上次那个陆太太一处正说话：“我说这么才好，你也好些年没来大宅走动了吧？是该多来看看伯容倩容两兄妹，再不然就当陪我老太婆聊天解闷也好，”一眼看见如渊，“好好好，回来了就好，我们吃饭。你还没见过如渊吧？这孩子对我，比亲孙女还亲，这些年大事小情都靠着她上心，也省得我自己开口跟几个孩子要东要西，离了她还真不行。我也想不能耽误了这好孩子，也该让她多学点别的，出去看看。这不，现在去公司帮忙听说也有声有色呢……”
　　“哟，老太太今天兴致可高，怎么这么啰嗦。你不饿，我可饿了，大家下楼去吃饭是正经。”如渊笑着去扶老太太。
　　商老太太笑呵呵地起身：“看着孩子，夸你呢，倒跟我撒起娇来。”
　　趁下楼的工夫，陆太太细细打量如渊：年纪轻多么好！少女的眼睛明亮，皮肤润泽，身姿挺拔，笑声如天籁。是，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什么可着急的？前面的路正长，花都预备好了为她开。她有大把的机会和无限的选择。
　　陆太太不禁自惭形秽，走路的时候更觉腰背有些直不起来。
　　商宅的饭厅陈设多少年没有改变，一式的红木家具。老先生在世就喜欢上海菜，一味咸肉鲜笋青豆瓣汤鲜得令人咋舌。陆太太对着一桌丰盛的午餐，忽然有些恍惚。自己嫁给商煜那年也就是如渊这个年纪吧？中间的那些日子都去了哪里？自己又是怎么样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这饭厅好似有魔力，把陆太太一点点拉回过去，过去的那些好时光。啊，那些好时光，以为永远不会过去的好日子，竟也这样轻飘飘地溜走了。歌还在唱着，舞还在跳着，她却老了伧俗了。
　　“陆太太，你尝一尝这芦笋鲜带子？”如渊客气地招呼她。她抬头笑一笑，眼睛里忽然褪了光芒，整张浓妆的脸居然松弛下来，有了一分祥和的味道：“谢谢你，如渊。”
　　如渊早就知道第二天公司里有麻烦在等她，却没有想到有些她所不知道的麻烦也一起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