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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难食粥长兄授心诀,贪耍雪幼弟初尝冰 ...


  •   按照规矩,傅红雪第二天一早要到上房请安,之后方可以回到撷芳馆用早饭。因此年初三一大早,天还不曾大亮,傅红雪尚困在乱糟糟的梦里不得清醒,便被小丫头唤起来洗漱了。水是沈姨娘吆喝着碧儿烧的,沈姨娘一夜未眠,天不亮便把碧儿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打起来,为她和傅红雪准备热水。碧儿自然是老大不情愿,一大早烧好了水,却故意一声不吭地摆在东厢房门外的风地里晾着,人就不知道疯到哪去了,待小丫头发现把水拎进来,一壶开水早就不热了,沈姨娘气得又骂,但到底忌讳着上房那边请安的时辰,也只好凑合着用半温不热的水胡乱洗了脸。

      待要领着傅红雪出门,一回头却看见他又把昨日那身从外面穿进来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正要责怪小丫头怎么不给少爷换新衣服,小丫头便矮了矮身子回道:“碧儿姐姐昨日已经教人去回了管事的魏大娘了,可魏大娘说这个月做衣服的定例早就放过了,小少爷又是乍到,没有提前预备下小少爷的衣服,年下裁缝又都歇了,因此暂没有小少爷的衣服,让忍几日等下个月放定例的时候一并做给小少爷吧。”

      沈姨娘心下清楚这必然不是魏大娘的意思,不管怎样少爷进门也没有没新衣服穿的道理,再说家里一贯不是可丁可卯的准备衣裳,再怎样来不及准备,小孩子的棉袄总会预备下几身的,哪怕是给那位表少爷回来替换的,也不会一件都找不出来。这必是碧儿给自己使绊,有意让自己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落埋怨,怪自己不会办事的。那贱人明面上一句嘴都不顶,可背地里无时无刻不在跟自己作对,还扮作一副笑嘻嘻好脾气的样子,想到这里沈姨娘忍不住恨得牙根痒痒,可这请安的时辰实在是耽误不得,无奈只好忍气吞声地拉着傅红雪往上房去,一面走一面思量着若上房见怪该如何应对是好。

      毕竟到上房的时辰还是稍嫌晚了些,少不得又惹了傅老太太的一通白眼,傅红雪向长辈们依次请过安后,这才看到孙妈妈抱着叶开跟在叶傅氏后面姗姗来迟。原来是傅老太太心疼外孙子,见这天寒地冻的念他小孩子家贪恋被窝,特地想让外孙子多睡会,于是嘱咐了叶傅氏不必带着孩子一大早赶来,在暖香阁吃过早饭再来便是。因见叶傅氏带着孩子进来,忍不住嗔怪道:“一大早的又过来干什么,小心冻着我孙子!”

      叶傅氏从孙妈妈手里接过孩子,无奈道:“倒是想让他多睡会儿,可昨晚文举偶然说了句‘看天气只怕是有场大雪’,谁知这孩子什么时候听到心里去了,一大早的就起来闹着要找小哥哥打雪仗,早饭奶妈喂了两口小米粥就死活不肯吃了。我闹不过他,就带着过来,赶上娘这边用早饭,让他再跟着蹭两口,兴许人多热闹,他就肯吃了。”

      傅老太太一听忙吩咐摆早饭,又命沈姨娘带着傅红雪也在这里一道吃了再走,只是傅老太太上了年纪,口味自然简淡些,因此早饭不过是和了几种豆子煮了些粥,配上些咸鸭蛋黄和小咸菜之类。见叶开在这里,又命小厨房匆忙准备了点红豆糕、糯米卷之类的甜点。傅红雪自然是不挑的,以前跟着娘在外面,有口热乎的碴子粥喝就已经不错了,哪像这里的粥搀了各种豆子,熬得又软又糯看不见米粒,还有鸭蛋黄和各式花花绿绿的小咸菜配着,因此捧着碗喝得格外香甜。叶开喜甜不喜淡,心里又惦记着出去玩,只略吃了几口小点心,便捏着筷子百无聊赖地在自己那碗粥里画起了圈圈,任孙妈妈怎么哄,就是扭着脸不肯喝一口。

      叶傅氏看着叶开面前小碟子里咬得左一口右一口的小点心,那粥一口不喝也就罢了,偏又被他淘气得掺和了一堆点心渣和咸菜进去,便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娇纵得不像话,想训斥他又怕母亲不高兴,因此收敛了和颜悦色,微微板起脸道:“叶开,不把眼前这碗粥喝完,哪儿都不许去!”说完便转过头去和傅老太太说闲话,丢了一个后脑勺给自己儿子。

      叶开一看母亲掉下脸来,当即不敢再调皮,低头瞅着自己眼前满满一大碗粥犯起了愁,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却又不敢声张,他像只小狗一样嘴巴啃在碗沿儿上,上嘴唇在粥里蘸了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就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然后整个人便蔫蔫耷拉在那碗粥的旁边,那模样看上去让他喝掉这碗粥竟是和喝药差不多。一扭头看看傅红雪坐在旁边一碗粥喝得都快见底了,想着傅红雪喝完粥一定可以出去玩,自己却不能跟着了,急得一对儿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晃啊晃的。

      这边傅红雪一个仰脖把粥喝完,满足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巴,这才看见叶开委委屈屈地对着自己那碗粥出神,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跳下凳子跑到叶开身边,把他从凳子上拽下来,几乎是脸贴脸地站在叶开跟前,一只手抚过他的头发,在自己面前比划了比划,认真地说:“我比你高。”

      叶开起初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一听他这么说自然是不服气的,便在傅红雪脸前使劲绷直了身子,这才泄气地发现,自己似乎大概好像是比傅红雪矮了一点点……他不服气地又是踮脚又是抬下巴,可他踮脚傅红雪也踮脚,他抬下巴傅红雪也抬下巴,始终淡淡地站在对面微微俯视着他的眼睛,那随你怎么折腾我就是比你高的样子可真是气死人了!

      傅红雪在家时花娘子时时教导他要懂事、礼让、知分寸,小小年纪本就养成了一副深沉稳重的性格,因见叶开个子小又任性挑食,便更加觉得自己是大哥哥了,既然是哥哥,就要哄着弟弟好好吃饭。此时把叶开惹急了,他也不慌张,反而一把把叶开抱起来放回凳子上,又亲手帮他抹了眼泪,好声好气地哄道:“我小时候也不爱喝粥,可是我娘说喝粥就能长高高的,我现在就比你高了。”说罢拖过那碗被叶开祸害了半天的粥,舀了一大勺凑到叶开嘴边,说:“你就好好喝吧,喝完就可以出去玩了。”

      叶开一看那碗粥,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嘴巴撅得老高,别扭道:“骗人,孙妈妈也整天说吃饭长个子,我才不信呢。”傅红雪笑道:“那孙妈妈一定没告诉你,吃饭的时候要心里想着口诀才能长个子……”

      叶开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还有口诀?”

      “是呀!”傅红雪认真地点点头,又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娘从来不骗人。吃饭的时候,你只要一边嚼一边在心里悄悄地念‘金卷子、银卷子,吃了长成大个子’,念三遍方可以咽一次,这样吃完一碗饭晚上就能长高一点点,自己看不出来,等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就显灵了。我就是这样长个子的,我娘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给我量,还在墙上给我做了记号,每年都会长一大截,可灵验了!”

      叶开听得眼都直了,忙一把抢过傅红雪手里的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粥,黏黏稠稠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点视死如归的意味,闭着眼睛一下子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认真在心里嘟囔起口诀来。待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喝完一整碗,他又跳下凳子站在傅红雪面前仔细比了比,美滋滋地说:“现在我知道你长个子的秘密了,以后每天我都喝粥背口诀,一定比你高!”

      孙妈妈在边上看着,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咬着耳朵在鼓捣什么,只见到自家少爷突然乖乖地把整碗粥喝了个精光,喜得忙搂过叶开对叶傅氏夸道:“太太快看,小少爷懂事了呢,这么一大碗粥都喝掉了,真是稀罕。”

      叶傅氏也奇道:“平日里喝口粥比喝药还难,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因见叶开扯着傅红雪的手一副呆不住的样子站在那儿,好像只待自己一点头便冲出去了似的,便笑道,“今天吃饭很乖,就跟着小哥哥出去玩玩吧,只是慢点跑,别喝一肚子风,也别磕了牙。”又对孙妈妈道 ,“你去看着点,也别管得紧了,别教两个孩子玩得太出圈就是了。”

      这边傅老太太还想拦着,叶傅氏忙打了个哈欠,搀着老太太的胳膊道:“娘就知道心疼外孙子,一点都不心疼闺女,好容易开儿遇上个对脾气、年纪又一般大的,您就行行好放女儿半日假,让女儿陪您说说话躲躲清闲吧。”说着就起身扶老太太。

      傅老太太想了一阵,也眯起眼睛笑道:“也罢,我只怕那是个野孩子,别带坏了开儿。既是你这个亲娘都不管,我才懒得操那份闲心呢。”

      叶傅氏凑趣贫了一句:“只怕是您的乖外孙子带坏了二哥的孩子呢!”

      傅老太太笑着在叶傅氏手上拍了两下,佯怒道:“我外孙子只怕还是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娘教坏了的呢!”便任由叶傅氏搀着回房娘俩坐着说话。起身没走两步,又转过头对在一旁晾了半日没说话的沈姨娘叹道:“你也先回去吧,回头我自叫人送那孩子回去。你啊,我把这孩子给你带,是可怜你也是当过娘的人,你回去好好想想,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只知道和那班吃醋的老婆媳妇一样,成天掐尖要强的,闹得家无宁日。”

      沈姨娘低着头福了一福赶忙应了一声“是”,心下却纳罕不已。老太太平日里并不大管撷芳馆的事情,实在闹得不像话了,也只是把二爷叫过去训斥一番罢了,至于她和碧儿两个,到底是下人出身的身份,老太太并放不下架子开口教训。今日这一番话,初听上去似有关照之意,细细想来又似是责怪,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责怪自己没有照看好这新来的小少爷呢,还是怪自己和碧儿怄气?不管是哪种意思,必定是有风吹到老太太耳朵里了,八成是碧儿又在后面动手脚。想到这一层,沈姨娘不禁又把碧儿深恨了几分……

      且不说沈姨娘与碧儿之间的种种龃龉。叶开得了母亲的应允,拉着傅红雪的手像小鸟出笼一样飞进了院子里。这大雪鹅毛一般从昨个儿半夜飘飘洒洒一直没个停歇,此时已经积到了两个小人儿的膝盖。孙妈妈跟着出去一看雪深了,又是担心叶开玩湿了鞋袜,又是担心他滚湿了棉袄,不由分说非要带着他回去换了衣裳才可以出来玩。叶开好容易把那一大碗粥灌进肚子,心都散得不知去了哪里,哪里还肯耽搁这功夫,因此在孙妈妈的手里扭着耍起赖来,还是傅红雪拍着胸脯保证就在这院子里等他回去换了衣衫再来,绝不丢下他自去玩耍,这才一万个不情愿地跟着孙妈妈回暖香阁去换衣裳。

      原来傅红雪心里到底惦记着自己的娘亲,待孙妈妈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叶开从西角门出去,他便头也不回地奔了东角门,往花妈妈住的小院子跑去,在甬道里不留神撞了不知是哪个院子的婆子一跤,那婆子并不认识他,但见他穿得单薄朴素,不像这家的孩子,张口追着骂了句:“谁家小王八羔子,大正月里的,赶投胎呐!”骂完又慌忙掩了口,四下看看没人听到,方才撇撇嘴去办自己的差事去了。

      傅红雪一口气跑到小院门口,却发见那扇破旧的随墙门门板上今日竟然落了一把大锁,那锁并不曾把门板合死,他用力推了推,把脑袋在门缝上挤了半天,可也没能挤进去,傅红雪这下着了急,趴在门板上往院子里那间破房子望了好半天,觉得快冻透了,方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窗前晃了晃,傅红雪忙趴在门缝上大喊了好几声“娘”,那破屋子里却始终不见有人回应。倒是同一条巷子里,百步开外的撷芳馆门口有个婆子探头探脑了半天,傅红雪想起老祖宗昨日“再叫娘就打出去”的话,忙掩了嘴贴着墙藏在一边,那婆子往小院子这边探望了半天也没看见个人影,冬日里巷子清清冷冷的,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小院子闹鬼的话来,双手合十嘟囔了一句“阿弥陀佛,大白天也有鬼”,便忙躲回屋暖和去了。

      这小院门上落了锁,往后见娘亲一面只怕更是难上加难了,傅红雪不甘心地又在门缝上使了半天劲儿,又伸着手从门缝里捡了块瓦片在门槛上刮了一阵子,方满腹失落地相信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这小院子了,兀自站在门口愣了一会神,猛然想起来叶开还在等着,这才急急往刚刚分开的院子跑去。

      待傅红雪回到上房院子,叶开早就换好了衣服等得直跳脚了。他脚踩一双油亮亮的羊皮小靴子,身上一件灰鼠毛里子、夹鹅绒狐狸皮的白色小袖短袄,下面大红色貂毛里子丝绵裤,裤脚塞在小靴子里,腰上一条匝金丝大红锦带,神气得不得了。孙妈妈又怕他冻着,给戴了厚厚的雪帽,又缠了两层围巾,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在外面,饶是这样,还不放心,手里撑着一件翻皮大氅,要给他系在外面。叶开站在地上犹自嫌弃头上又是雪帽又是围巾裹得太严实,见傅红雪来了,一低头便从孙妈妈的胳膊底下钻过去,两步躲在傅红雪后面,嚷道:“孙妈妈,我真的不冷,再穿我就跑不动了!”又看见傅红雪冻得耳朵鼻子红红的,便推着傅红雪到孙妈妈跟前,笑着说:“你给他穿吧。”说罢就笑着退得老远,生怕孙妈妈再跟过来似的。

      孙妈妈看看傅红雪,一身土灰色的棉袄说不上旧,只是不厚,脚上的棉鞋却是旧得不像话,小孩子长得快,脚趾都快把鞋面顶破了,在雪里跑了这一大圈,鞋面已经微湿了。傅红雪抬手擦了擦鼻涕,手背脸蛋都有些皴,他刚刚跑得急了出了点儿汗,此刻倒也不觉得冷,头发甚至还微微冒着热气。孙妈妈看了也觉得心下不忍,只是低头看看手里的大氅,银狐皮的格外珍贵,是叶家老太太今年过年特地留下教给叶开打扮起来的,披在这样的孩子身上,未免觉得糟蹋东西。心里忍不住埋怨这家里当下人的也太惫慢了些,正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傅红雪却摇摇头说:“我这会热呢,一点也不冷。”说着就拉着叶开在院子里玩起来。

      两个人先是堆了一会雪人儿,孙妈妈在一边看了一阵,冻得站不住,有心想找个屋子暖和着,又惦记着太太的吩咐不敢走开。叶开也嫌孙妈妈一会说别冻了手,一会说别摔了跤的,被盯得紧了放不开手脚,玩了一会就兴趣缺缺。偏这时有大房的人来说,大奶奶昨日瞧上了姑太太的旗袍样式很是时髦,想问问怎么做的,也想找人学着做去。孙妈妈这会儿站得脚发木,想着寻个差事动动暖和一下也好,忙嘱咐了两个孩子别跑远,自己进屋去帮着向锦儿问一声就出来。

      叶开一看缚手缚脚的终于走了,哪还听得进去,前脚孙妈妈进了正厅的门,后脚便一拽傅红雪的袖子:“这里一会儿就有人打扫了,不好玩,大舅舅的院子旁边有个小花园子,那里头才好玩呢!”说罢便不由分说拉着傅红雪跑了出去。

      大房的闲月阁南面,挨着大厨房不远,有个傅宅的内花园。园子并不算大,以前是和闲月阁一体拨给大爷的,大爷家的大小姐未出嫁时,因恪守着女德,除了到上房晨昏定省,平日里不肯迈出闲月阁一步,实在闷得紧了,就在这内花园里倚栏听风、赏月观花打发日子。大爷和大奶奶都不是那等赏风弄月之人,大小姐出阁后,这园子便日渐冷落下来。因这园子离款待外客的中正堂不算远,傅老太爷后来便做主把这园子从大爷的闲月阁里划了出来,另开了几个月亮门,有时邀些乡绅旧友到此来喝喝茶谈谈天,因此这园子虽小,格局却极规整,春观百花秋赏月,夏乘凉风冬踏雪,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叶开此时拉了傅红雪的手跑到这园子内,雪将将停歇,下人们忙着打扫各房各院的积雪尚来不及,这园子里的积雪一时半刻自然是照应不到的,院内一地齐膝深的皑皑白雪,冰清玉洁,一尘不染,连半个脚印都没有。两个孩子兴奋得小脸放光,直接躺在地上骨碌着,一路打着滚疯进了园内。园子内有各种假山怪石,因此打雪仗是再好不过的。两人各找了一块石头藏着,互相丢雪球,一时间你来我往,雪片纷纷,打得不分胜负。叶开平时哪有小孩子陪他玩得这么尽兴,一兴奋起来鬼主意便来了。他仗着身量小,对园子又熟,悄悄地摸到了傅红雪后面,也不顾手冷,团了一个几乎攥不住的大雪球,突然塞进傅红雪的脖子后面,把傅红雪吓了一跳,“啊”的喊起来,抓着自己后脖领子又跳又蹦,狼狈极了。叶开在一边滚到在雪地里捂着肚子乐个不停,可很快就知道恶作剧的下场。傅红雪也团了一大把雪,直直地糊在他脸上,一时间眼睛都睁不开,睫毛上沾满了雪片儿,激得他“啊嚏”打了一个大喷嚏,吹起团团雪花,飞到傅红雪的脸上。叶开一个骨碌爬起来,跳着追打傅红雪,两个人绕着园子你追我赶疯跑了半日,直到都跑不动了,才摔在一起,滚了一身雪花,仰天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互相看了一眼,又忍不住一个劲咯咯傻笑起来。

      疯跑了半日,便都觉得口渴,叶开说要回去找孙妈妈吃茶,却看见傅红雪伸手抓了一把雪揉进嘴里,一时好奇,便也有样学样地揉了一把雪到嘴里,冰冰凉凉的很是刺激,他咂了咂嘴巴,这可比吃茶有意思多了,于是又塞了一把进嘴。傅红雪见了忙拦道:“这雪被咱们踩了的,吃着不干净,我给你抓树上的雪吃,那个吃了不拉肚子。”说着拉起叶开跑到一棵腰粗的大树下面,抱着树干两下就蹿了上去,叶开羡慕得拍着手叫,傅红雪骑坐在树干上,骄傲道:“这不算什么,我家门口那棵大槐树比这个高多了,我以前每日长在上面,等你长高一点,我教你!”说着又用手捧了一大把挂在树枝上的积雪,冲叶开嚷到:“接好啦!”

      叶开站在树下,兴奋得正不知怎么接那一团雪好,干脆直接仰着脸张开嘴,那一大片雪花掉落下来洒了一头,一片也没落到嘴里。他想了想,一伸手把雪帽拽下来,冲傅红雪笑道:“你团了雪球扔下来,我拿这个接。”傅红雪看他被雪淋了一头一脸,还咯咯傻笑个不停,也忍不住玩心大起,抱着树干使劲踹了一脚,那树上的雪花便纷纷扬扬的撒落下来,逗得叶开笑得更欢了,蹦着高地喊:“下雪啦!下雪啦!”叶开笑得越响,傅红雪心里越是得意,又抱着树干使劲踹了几脚,那棵大树上的雪花都被他抖落下来,才恋恋不舍地从上面爬下来,两个人再去祸害别的树木。

      直到把园子里的树挨个祸害了一圈,两个人才找了个游廊并排坐下来。傅红雪一抬头看见游廊的房檐上垂下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柱,便踩着游廊的凳子一伸手掰下两根来,冲叶开笑着晃了晃:“你请我吃巧克力,我请你吃冰棒!”说着便拿起一根舔了一口。叶开好奇地看看,觉得新鲜极了,便也学着傅红雪的样子轻轻舔了一下——冰冰凉凉的,化在嘴里舒服得很,他玩得浑身冒热气,正恨不得吃点凉的痛快一下才好,这冰棒此时正合心意,便抱着一头开心地吸吮起来,吸着吸着就觉得不对劲,再一张嘴,发现舌头竟然粘在上面拿不下来了,他害怕被傅红雪知道他贪吃、笑话他,便虚拢着嘴巴拽着冰棒往下拔,谁知越着急越拔不动,那冰棒竟像是长在了舌头上一样,没一会舌头就被冰得麻了。叶开只得认输,扭过头来伸出舌头,望着傅红雪急得直哼哼,傅红雪一看他小舌头上粘着那一大块冰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顿时笑得从凳子上跌下去。叶开大窘,怎奈又拿不下来,急得他拽着傅红雪的衣服小脸皱成了一团。傅红雪只觉得这小人儿有趣得紧,还想逗逗他,便拽了拽冰柱,拉得叶开舌头根都酸了,唬他道:

      “这下可完了,长在你舌头上了拿不下来了……”

      谁知这一吓唬不要紧,叶开是真的害怕,他想着以后自己嘴上就要挂着这坨冰到处走了,忍不住“啊”地一声哭出来,傅红雪也没想到真能吓唬到他,见他大哭也吓了一跳,赶紧摸着他的脑袋哄道:

      “不哭,不哭,我跟你说笑呢,你含住了焐一会儿,冰化了点就下来了。”

      说着就帮他把那个冰棒塞回嘴里,又呵着热气帮他搓着小脸,似乎这样能化得快一点儿似的。傅红雪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小人儿,只觉得比以前整天和自己爬树玩泥巴的牛蛋儿、二狗子他们都好玩,虽然是泪包了一点,可也不算娇气,一哄就乐,乐起来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在傅家这两日,除了自己见不着面的娘亲,就剩下这个小人儿对自己好了。只是这大院终究是他的外祖母家,不出几日便要回自己本家的,想起这一节,傅红雪竟然有了几分不舍。

      他这么胡乱想着,没一会儿叶开嘴里的冰棒化了,从舌头上掉下来,叶开记吃不记打地继续舔着那支冰棒,想起自己刚刚慌里慌张的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呲着牙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泪珠尚来不及干掉,晶莹剔透地挂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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