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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送君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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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打退浪人的喜讯不仅鼓舞了前方作战的将士们,也引来来无数失去家园的流民,保安团的存在,让乱世之间漂泊无定的流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们成群像蚂蚁一样涌进了镇上。
大象禁不起蚂蚁啃,何况清水镇还不是大象,镇上的百姓把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粮食送给了饥荒的流民,赈灾的粮食也朝不保夕。保安团精英入伍,让清水镇的情况更加严峻。
比起战争,更加冷酷的是人心!
她看着灾民绿惨惨的眼睛,捂着嘴,难受的哭起来。
在第一缕晨光照在清水镇血迹斑驳的墙垣上时,一辆乌黑的油壁马车疾驶出城门,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黄土。
她有气无力的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的十分厉害,在不大的空间里,大家紧紧抓住马车里的横梁,嘴唇抿的紧紧的。
气氛很是凝重,很快,打破这片宁静的声音出现,她根本抑制不住胃里翻滚的呕意,掀开车窗门帘透气。
一只竹枝似的大手从外面进来,他紧紧扣在她的肩膀,从角落里找出个大痰盂,“吐在这里,外面有树枝,很危险。”今日是他远赴吴郡的日子,昨夜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夜话,天未亮,他让全家人都上了马车,说带他们离开清水镇,待战事了了再回来。所以才有了开头的一幕,他和田老爹在外面赶车。
她吐的有气无力,直到喉咙口涌起一股腥甜,拼命的吞下去,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没人告诉我,马车颠的这么厉害。”
对面的田老娘和荷香面色也不大好,只是还没吐,田老娘一脸心疼的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嚷嚷:“你这孩子,就比别人娇贵。且忍着,马上就到了。”这话说的半是埋怨半是委屈,她都不知去哪,哪里知道马上到了呢。
小田浑身难受,这会子也不顾避嫌不避嫌?身子全赖在寻芳怀里,眼里不要钱的一直往下掉。心里十分舍不得,却又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有阿爹在呢,你不用管我,他们都在等你,你去吧。”身后的哒哒的马蹄,他们都是保安团的将士们,眼看十里长亭在即,分离再说难免。
“我知道,”他轻轻的呵斥,声音里有不舍和担忧的情绪,“你这样,我放心不下。”
马蹄声越来越响,还有纵马上前催促的,他统统置之不理。
她窝在他怀里,痛苦又甜蜜,模模糊糊的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日头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辉洒满大地,离别的时刻要来了。
“一定要回来!”她只来得及大喊,心脏都要爆裂开了,痛苦的情绪撕裂了全身。
他被一群人拥在了马上,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往广袤的原野,慢慢的成了一个黑底,消失在地平线外。
田老娘和荷香哭的十分厉害,他们一左一右搀着她。田紧紧的捂住胸口,心口那一块空空的,什么感觉都没有,不会痛了。窗外的风扬起油壁车的窗帘,重重的打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红的口子,她伸手一摸,冷冷的泪,红红的血,竟一点也不疼。
你一定要回来,生离已经难耐,死别......
马车在黄昏时分终于停下来,小田被人扶了下来坐在石凳上,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右脚麻的没有知觉,眼前的人影摇晃,模模糊糊。直到她被扶着往一个身影上挨近。
“小田!”
“三姐!”
三道抽气声不约而同响起,如响雷一般炸醒了浑浑噩噩的小田,她茫然转身一看,只见田老爹,田老娘和荷香背着大包小包朝她拼命摇头。
温热,细腻!手中的触感好像有些不对!她回头一看,分明是人的颈脖!
等等!哪里的来的人!她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昏倒在地。
这是一具年轻的身体,朝气蓬勃,沉稳有力。头上光洁如新,泛着微光,一袭僧袍裹身,此刻正安安稳稳的蹲在地上,背上负了一个竹藤编织的座椅。
旁边站着一个身量不足的小沙弥,气急败坏的瞪着她。
她尴尬的收回手,看着那年轻和尚颈上的红痕,结结巴巴道:“对...对不...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身体的本能比罢工的脑子反应的快,她把对方当成歹徒了。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不是,施主切莫怪罪!”那和尚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打了佛号。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僧人,前额饱满,目似深潭,下颌微陷,面部线条舒缓温静,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半旧的宽大僧衣并不能掩盖他欣长的身形,像是佛寺前的青松,青葱如郁。
一别数年,竟是在这里相见!
时光匆匆,岁月纷扰,我们都不是复当年的模样。
“远山,竟是你!”当年清秀可人的小和尚一点也没长歪,俊秀挺拔,清澈温宁。
田老娘听见女儿一惊一乍,倒是没认出来,她同小和尚做足了礼数。
原来寻芳要他们去的地方是南山的南山寺,本来是半天的路途能到,前次一场暴雨把通往南山的桥梁冲垮了,数日连雨,汪洋一片,所以来往南山寺的人少了大半。而他们走的这条道是远路,十分隐蔽,鲜少人知,所以才耽搁这么久。
南山山峰奇险,道路崎岖,几乎都是山阶石梯,十分难走。田老爹的腿有风湿,不利于行,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最后她还是坐在远山背后的藤椅上上了山,那个跟来的小沙弥似乎十分好奇,猴子似的到处乱窜,叽叽喳喳同老爹他们说着什么。
是夜在南山寺边的惠安庵的厢房过夜,她拿着小铜镜,面色蜡黄,当然,铜镜也照不出白皙来。
吐了一天,喉咙隐隐作痛,口里泛腥甜。脸肿的老大,眼睛眯缝,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躺在暖和的被褥里,觉得床大的出奇。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疼痛,脑子却清醒的要命,他抚过她的头发时的温柔,高兴时翘起的薄唇,偶尔被她逗红的脸,清浅的呼吸,淡雅的体香,轻柔的话语.....好像还未离去。
第一夜就很难熬,听着更漏,挨到天明,梦里又看见了他,满身是血,温柔又坚定的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怕,妞妞。
曾经和朋友聊天,聊到一个话题,是说没有男朋友的女人能徒手打死猛虎,有了男朋友的女人会被蟑螂吓死。原话大概是这样,这样的例子在身边比比皆是,朋友还曾笑话她,说她谈了恋爱也能打死老虎。
她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对这种依靠男朋友的女人不以为然,她肩抗煤气罐,手能提大行李,会电脑杀毒,能修马桶,换灯泡。说来搞笑,前任的电脑一直是她修。因为没有依靠男生的想法,所以和寻芳成亲之初,当她习惯性的肩扛手提的时候,寻芳几乎是把她瞪回去的。他说,我是你男人。然后默默包办了很多事,外面的事,家里的事,即便他做的不熟练,不肯假手于人。
他说要把她的手上的茧养好,他希望娘子白白胖胖,圆润可人,他最爱她脸上的两道浅浅的笑纹.....
他把她宠的不像话,终于有一天,也变成了一个怕蟑螂的女人。
有人分担辛苦,给予甜蜜,真好!
于是,离开了他,便不能手刃猛虎了么。他欣赏她的能干,纵容她的奇思妙想,宠溺她的好强任性,他喜爱这样生机勃勃,从不屈服的她,而不是软弱无依,自怨自艾的她。
一个人也可以,她还有孩子,小田,拿出你的魄力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清水镇正是初夏之时,已有蛙噪蝉鸣之迹,十分炎热。南山早晚适宜,天气透亮,临窗梳发,一树晚发的碧桃华光璀璨。
晨钟袅袅,木鱼声声,她拖着被碾过血肉的身子起了身,住在隔壁的荷香听见动静立马拉开了厢房门,她端来素斋早饭。
少油少盐,寡淡无味,他不在,吃饭都不香了。她逼着自己吃完,然后向荷香打听起情况。
惠安庵处在南山后山,由来已久,只是位置偏僻,香客知之甚少。因男女有别,且有长期住,家里的女眷便住在惠安庵,而田老爹则和小和尚远山待着南山寺,据说南山寺有位大师对医理颇有研究,或许有法子缓解风湿疼痛。
惠安庵的主持深入简出,很少露面,庵中主持事务的是清源师太,慈眉善目,为人和气。
小田下午拜见了这位清源师太,正如荷香所说,是个好亲近的人,她应该得过寻芳的嘱咐,细细为小田把脉,还开了些方子,据身边的弟子说,师太擅长女科。
胎儿已近六个月,原身因为劳作锻炼的关系,底子还不错。昨个颠簸了一天,小田还担心伤了孩子,没想到小家伙时不时踢上两脚,教她好生放心。
既有懂医之人,此地清静,只盼着生产能顺利。小田摸着隆起的肚子心里稍稍安定。
除了这个惊喜之外,亦有额外的惊喜,在这里借住的香客除了自家,还有肖大夫的家眷。肖大夫随保安团的民兵一道去了战场,肖娘子带着儿女也借住在惠安庵。
肖娘子有三十左右,并不如这时代妇人熟的早,老的快,她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桑姐今年十二岁,做娘看起来已经有少女的娇憨之态,一看就知是夫婿疼爱的结果。
小田同她意气相投,十分投缘,两家人很快熟稔起来。
山中无岁月,晃眼一月已过,日头灼人,夏花绚烂,她见到了前来拜访的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