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上坏银》千莎草

22、chapter022

　　转瞬间。
　　时间过去好几年。
　　如今想起。仿佛就在昨天。家还是从前的那个家。院子还是从前的那个小院。棚里的牛儿不见了，太阳底下的鸡鸭也不见了。
　　门口那两个切割草料的小女孩也不见了。

　　抬起手压在门板上。
　　倾城显得有些颤抖。屏息了好久，她才振作口气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推开。里面桌椅摆放得很整齐。显然是有人来经常打扫。
　　倾城走了进去。
　　酸酸的吸口气。
　　站在屋子里打量一阵。
　　里屋摆着香案。案上从左往右依次放着三个灵位。家父叶丁，家母阮妮，家姐叶倾眸之墓。挨个打量一排灵位。倾城再也忍耐不住。扑通跪了下去。用力磕三个头。
　　“爹，娘，姐姐，倾城来看你们了。对不起，已经四年过去了。依然未能替你们报仇。爹，娘，姐姐，你们放心。仇人就在眼前。几日后，倾城一定提他人头来见。”

　　“倾城，是你吗？”
　　门外有个略显沧桑的声音问。
　　“大……伯。”倾城连忙答应着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见到说话的男人，男人旁边还有一个妇人，脸上终于有了欢喜。
　　“大婶。”

　　“倾城。”妇人走上前来。紧握住倾城的手，细细打量她，轻柔的问：“这几个月总瞧不见你，你上哪去了？”
　　倾城敛了敛睫，半晌苦笑道：“最近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来，害你们担心了。倒是你们辛苦了。每天都要过来帮忙打扫院子。”
　　“哎，你爹娘都是老好人。谁这么歹毒……”男人头顶着草帽，显然刚从地里下活回来。
　　倾城心里又开始发酸。扯扯嘴角，转开话题，从腰包里掏出一包银两塞到到妇人手里：“这些银两，你们先收下。”
　　“哎呀，倾城，你这不是在为难我们吗？”
　　“不，不为难。”倾城失落的说：“爹娘不在了，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孝敬你们是应该的。”她转过身来，恳求的看他们：“这些银两，不是谢你们每天打扫院子。而是我这个作为晚辈的一点孝心。爹娘在世，就属我们两家交好。你们和我们的关系，比亲戚还亲。”
　　“谁说不是呢。”妇人掩面而泣：“那时候，你爹下河打两条鱼也要送我们一条。”
　　徐大伯叹了声。

　　“我们膝下无儿无女。早就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对待。”妇人又拉着倾城的手。疼惜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倾城微微一笑。
　　“他日报了仇，若我还活着……”
　　“不许胡说，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妇人双鬓已有了白发。说这话时，急切的白发有些颤抖。
　　倾城点点头。
　　“今个中午，大婶给你做好吃的。”妇人一会强制来了精神。
　　倾城笑着点点头。
　　白皙的眉心，那朵鲜活的梅花嫣红欲滴。

　　兵器谱大会上头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好好的一个小丫头被打得不成样。突然疯了。一会笑，一哭哭。还紧紧的握住柳冰冰的剑。任由自己的血被剑刃割破，流出许多血痕来。而台上的柳冰冰显然也受惊吓不小。苍白着脸和她对峙了半天。
　　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居然发抖的连剑都拿不稳。
　　最后还是柳冰冰的父亲跃上台。才把那精神明显时常的柳冰冰带走了。而他老人家显然看到了跟柳冰冰同样奇怪的事。虽然反应没柳冰冰大，但是还是瞠目结舌呆了好一阵。
　　等主判官上官英又走上台。想提醒那个叫青橙的小丫头时。还没来得及却确认柳冰冰和柳义到底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已经脚下一提。一阵风似的从众人头顶上方刮了过去。
　　等她飞走后。
　　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免吃惊的张大嘴，足容下一只鹅蛋。之前还什么武功也不会，被柳冰冰打得要死不活。这会居然用了上等的轻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了。
　　这样高的轻功。在场的老江湖高手们也未必有几个能做到。
　　一时之间。
　　整个比武场喧哗热闹起来。

　　有许多人跟着追了出去。想知道这个不起眼的丑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都追到一半时跟丢了。心中难免晦气。
　　也有许多人看见她是跟南宫雪等人一起过来。而且关系很熟的样子。就有不少人围过来七嘴八舌的探个子丑寅卯。
　　南宫雪酷酷的丢给众人两个字：“不知。”
　　所有人惋惜的叹。

　　御风显然也充满了好奇。众人散开后，赶紧扯了扯白老头：“老前辈，你就不用跟我们装神秘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们吧。”
　　白老头神秘的顺着他那少得可怜的几根白胡子，神秘的扯起嘴角：“老夫也不知。”
　　“喂。”
　　御风有些抓狂。好奇心也可以憋死人啊。
　　自己没法从白老头的嘴里套出话。御风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南宫雪，捅捅他：“你别说你一点都不好奇。”
　　南宫学瞥他一眼，许久淡淡的说：“我确实不好奇。”
　　然后转身走了。
　　御风这次真的抓狂了。气得在原地狂跺脚：“喂，南宫雪，你个没人性的。”

　　一年一次的兵器谱大会并没有因为青姑娘的突然失常而终止。众人你争我抢的议论了半天没有结果后。一声擂鼓响起。
　　比赛继续进行。
　　于是众人都住了嘴。等下一场比赛。
　　比赛的欢愉，令人心脏的紧绷的比斗很快将上一场令人莫名其妙的丑丫头从众人心底连根拔除了。

　　比赛到月底。
　　已经进入后期阶段。
　　御风上了几次场。前几场没有输。最后一场输在了南宫雪手里。气得御风当场摔衣大骂：“你来凑什么热闹。”
　　南宫雪挑挑眉直接无视他。
　　御风气得颤颤巍巍。前言不搭后语，骂咧咧的下了台。
　　接下来众人挑战南宫雪。
　　南宫雪败在了妙音娘子手中。
　　妙音娘子善用毒、暗器。遇到这样的敌手，确认叫人头疼。而南宫雪似乎也不想和这样的人交手。于是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就举双手认输了。气得台下众人大骂南宫雪无耻，没胆量，缩头乌龟。南宫雪也不在意，脸上依旧云淡风轻，洋洋洒洒的。

　　越往后的比赛越精彩。
　　早早到场的梅花宫四护法到现在也没见出场。近年梅花宫的事情特别多。宫主叶倾城两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层巨波。现在忽然不知所踪，自然也成了江湖人人最关心的话题。如今见四大护法来参赛。疑团纷纷涌起。
　　众人惊疑不定。
　　而就在这时候。所有人都头疼跟妙音娘子交手的时候。慕容敏走上了台。走到妙音娘子跟前几步远，抱了拳：“梅花宫前护法，慕容敏上台请教。”
　　“好说。”妙音娘子怪异的笑着打量她，然后问：“怎么不见贵宫的宫主参加。”
　　慕容敏平静道：“宫主叶倾城六个月前失踪的事。全江湖的人都知晓。妙音娘子又何必揭人伤疤。倾城纵然犯了许多错。但是毕竟曾是我们的宫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好担心。”
　　“是吗？”妙音娘子阴晴不定的打量她。
　　慕容敏已经有些怒了。

　　妙音娘子笑一下：“也罢，听说前护法功夫了得。比其他几个护法都要强。”
　　慕容敏也笑道：“不知情人的赞美之词罢了。要说武功最高，当然是倾城，还有上任华宫主。”
　　“是不是赞美之词，还是等本观主讨教了也不迟。”
　　“是。”

　　擂鼓擂起。
　　上官英又手一挥。旁边人立即喊：“比武开始，妙音观观主对梅花宫前护法，慕容敏。”
　　台下一片喝彩声。
　　终于盼到梅花宫出场了，就不知道这慕容敏比起叶倾城如何。

　　与此同时。
　　某酒肆内。
　　一只纤美的素手轻轻放下酒杯。粉嫩的唇畔残留着梅子酒鲜红的汁液。她拿出丝帕拭了下。举手的动作轻盈优雅。
　　整个馆里的人都呆住了。眼睛转不开的盯那女子看。年龄十五六岁。小巧的脸上透着股空灵之气。肤色欺霜胜雪，眸如凝了水雾的星辰。夜空最远最亮的那颗。月牙般的柳叶眉下，是浓密翘长的睫毛。眉心那朵嫣红如血的梅花，红艳得能掐出汁来。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绝色。

　　酒馆里此时窒息得连呼吸声仿佛都能听见。
　　女子一袭白色轻纱。冰蓝色大大的滚边。冰蓝色的抹胸，腰边系着冰蓝色的腰带。中间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那腰带几乎要拖到地上。
　　白色的轻纱曳在地上。
　　稀奇的是。她走过任何地方。衣裳总是一尘不染。仿佛这些尘埃也为她惊心动魄的容貌倾倒。怕自己弄脏了她。
　　她走过时。它们都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老板，结账。”
　　一锭银两放在了桌上。女子的声音若细碎的冰碴。老板慌忙失措的跑过来，第一次没有喊店小二。慌忙收了银两，慌忙找了零头。
　　倾城接过，客气的道了声谢。
　　老板点头哈腰送她出门。
　　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她走了好远。其他人也赶紧抢呼的惊起。靠近窗口的探窗，不靠近的冲到大马路上。频频掂足眺望。
　　直到那曼妙的身影从眼中消失后。许久回了神，失望得连叹十几声。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踱回馆内。馆内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梅花清冽之香。

　　兵器谱会场。
　　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妙音娘子嘴里含着血丝。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瞪着前方慕容敏没有喜怒的脸。
　　“这是什么招式，不可能？”
　　“这是我们梅花宫除了《梅花玉魂》之外，最厉害的内功心法《梅花暗香》第十重。我花了两年时间，直到昨天才练成。”
　　妙音娘子恶狠狠的盯着她。
　　“认输吧。你短时间是破不了的。江湖上还没有多少人能破得了《梅花暗香》第十重。”

　　没错。江湖上是没有多少人能破得了。只要给她时间，她肯定能破。就算不能破，也至少可以平手吧。但是这是打斗，没有人会给她充分的时间破解。
　　所以……
　　“好，我输了。”
　　妙音娘子恶狠狠的笑了。不轻不慢的说。好像这三个字很简单。就像倒一杯冷开水一样。她表现得这么干脆，反倒叫慕容敏一愣。
　　随即收了剑。

　　妙音娘子下台之前。别有深意的回望她一眼说：“有传闻，此次梅花宫四大护法同时聚在这里。是因为宫主位之争。不知真假？”
　　慕容敏怔了会。
　　皱眉道：“看来这已经不能算秘密了。像你说的，确实这样。我跟倾城情如姐妹。她杀了那么多人，我也很心痛。梅花宫一向不掺和江湖纷争。我是倾城的姐姐，同时也是梅花宫的护法。为了梅花宫，只能如此，听从众人的意愿。能在比武台上表现最佳者，便要继承宫主之位。”
　　“那么华镜燃呢？他还活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吗？”
　　“华宫主闭关两年。早已不问江湖世事。日后等他出关。我等自会向他解释。届时再请他定夺。”
　　妙音娘子咯咯笑着走下台。

　　“什么倾城杀了那么多人。通通都是胡言乱语。”白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看不过，上前一步，想要上台。
　　南宫雪和御风同时看向他。
　　但是有个人先白老头一步。翻身跳上台。白老头收了脚。心里有了丝宽慰。

　　“梅花宫左护法，暗夜。向慕容护法讨教。”
　　黑衣少年目光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看也没看慕容敏一眼。
　　慕容敏脸上有恼火之色。
　　努力没有表现出来。
　　冲暗夜礼貌的回抱了拳：“左护法请。”

　　后期阶段基本上是高手间的对比。来围看的人比以前更多。倾城到的时候，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群。高高的擂台上。一黄一黑的人影纠缠打斗在一起。谁也不肯让谁。而明眼人看得出来。黑色的人影看似占了上风。却是处于下势。他一直进攻，每次都是对准对方的要害。但是橘黄色的人影总能恰恰躲过。
　　六个多月。
　　她又进步了。
　　倾城眉头微蹙。
　　抬手将被风刮到前面的碎发捋到后头去。左手腕上缠着那迎风飞舞的冰绡如梦似幻。

　　人群自觉的让开条路。前面的人没明白怎么回事。被后面人一拉，看向缓步走来的少女，想待说什么却说不出。机械的让到了一边。
　　明明只有十几岁。
　　气场却那么强大。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不得不为她的倾城容貌拜倒。

　　台上打斗的两人发现台下人群的骚动。不约而同的往台下看了过去。两人脸色皆是大变。不同的是，暗夜脸上又惊有喜。呼吸急促。慕容敏脸上死灰。惨白一片。
　　而坐在主位上的。四大门派的剑雨阁主，兼武林盟主林重焕，落义庄主贯云鹤，沈楼主沈权，药师谷主上官英又等人也都望向了人群骚动处。
　　部分人吃惊。
　　而林重焕激动的站了起来。连桌子也被他撞歪了。
　　其他三派看林重焕的反映。林重焕自觉失礼，脸上换了笑，尴尬的带过。然后缓缓坐了下去。旁边早有弟子上前将桌子摆正。
　　“爹，怎么了？”少阁主林友池担心的看向爹爹发颤的手指拳握一起压在腿上。
　　“没事。”林重换强制镇定。

　　“啊，青丫头。”白老头激动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冲到倾城面前。见她已经恢复了容貌，心里知道她什么都回想起来了。只顾冲过来，却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摸着头顶干笑。
　　倾城给他施了礼：“师父。”
　　“诶。”白老头赶紧阻拦：“不敢当，我怎么敢当你师父。之前那样，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不必再叫我师父。”
　　倾城坚持着拜了下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倾城不敢忘。”
　　白老头揉揉发酸的鼻头：“青丫头，我没有白救你。”
　　接着大哭起来。
　　倾城轻轻一笑，脸上有些动情。递给他一张手帕。白老头胡乱接了，在脸上乱擦一把：“太好了，太好了。”

　　“叶倾城，是叶倾城啊。”
　　之前还不太敢确定的人。终于此刻激动的喊了出来：“叶倾城，是叶倾城。”
　　接着全场翻了天。
　　有骂魔女，妖女的。有赞她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也有好多人产生了动摇，她不像传言的那样杀人不眨眼啊。
　　但是立刻遭到周围人的白眼和指责。说他们被妖女的美貌迷昏了头。

　　无论周围怎么谩骂。骂得有多难听。
　　倾城似毫不在意。

　　御风的下巴要掉了下来，良久僵硬的拍了拍南宫雪：“不会吧，青橙那个丑丫头，居然就是叶倾城。不会吧，怎么看，也没法扯到一起。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脑子里慢慢浮现出青橙又丑又黑，很不起眼的样。御风用力甩了好几次头。但是他清楚的听到白老头叫她青丫头。而她没有否认，不但拜了，还叫他师父……
　　南宫雪神色神秘莫测。嘴角微微翘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捏着扇柄的手有微微的松动。肩头随意披着的豹纹大氅也往下滑了点。
　　而柳冰冰早就已经咬紧了唇。如果之前还完全不相信，现在就没法否决了。相信若不是爹亲眼看到当时青橙的样子。也不会相信当时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青橙就在那个时候眼神，容貌都彻底的变了。最叫他们惊心的是，她眉心那朵嫣红如血的梅花。谁都知道那代表什么。
　　她和爹爹却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不敢说。说出这个，代表着怎样的轰动。如果说对了还好。说错了大概会遭江湖所有人对骂。

　　后来爹只问她：“你看清楚了？”
　　她点点头。
　　爹就没再多问。她也没再多说。

　　“果然是她。”柳义许久发出一声叹息。柳冰冰转头看他一眼。见他若有所思。
　　而此刻叶倾城已经别了师父。走上了擂台。轻纱席地，一层层繁复交错开来。宽大的袖口冰蓝色的滚边，冰蓝色的蝴蝶结腰带，冰蓝色的抹胸。乌黑如丝的长发垂到腰下，繁复的发髻，雪白色的绒毛发饰，珍珠耳坠。一切的繁复加上她身上变得那样简单。她全身上下，除了如锦上添花的冰蓝色外，只剩下通体晶莹的雪白。
　　清冽的淡淡梅香在空气中飘散。
　　她一步步缓缓走上擂台。台上两人动也不动。
　　唯有她白皙的眉心，梅花嫣红如血，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