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阔云低》叶慈

20、第 20 章

　　余家大宅是很醒目的，快到大门了，李明浩问，“停在这儿？”
　　陈安微笑，“门都开了，不如送我进去。”她没说的是，这天下着微雨，想来这神色不善的佣人应该不会想到要给自己撑伞进去，不如恶人做到底。这次离家的时候，母亲特意说要自己注意身体，想来是对自己现在格外病态的样子十分不满，最近看新闻，母亲马上要过来这边，哪里还敢有什么病痛累人担心？
　　李明浩也笑，安这样的态度，比什么话都能让他放心。说到底，他余律清所能倚仗的，也不过是小旭。到底有多大作用还未可知，但是余母林孱，却是要打很大的折扣的，安这辈子唯一不顺的也就是离家和阿萧住的那段时间，虽然那时候到底学会了做人要容忍宛转，却也没改多少，哪里是心甘情愿受气的人？
　　下了车，无视里面那些要把人看出洞来的目光，陈安站在那里向李明浩挥挥手，笑笑，这才迈步进去。

　　林孱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安本人，第一面不由在心里赞了声好，单看这外表，就明白儿子为什么之前念念不忘了。陈安那样黑而深的眼，病态的皮肤，或许有人会说这人太瘦病歪歪的，但是林孱哪里不知道？她这样矛盾的类型才有着非凡的吸引力，她的眼神几乎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外貌。
　　“余夫人，我是陈安。”陈安开口。
　　又是一片安静，并不响亮也不见波动的声音，清冽的嗓音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陈小姐，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陈安不置可否，只是把包交给一旁来拿包的佣人。如她所想，余家很大，刚才要真是从大门一直走进来，非淋个透心凉不可。
　　陈安环视一周，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这是干什么？三堂会审？“小旭呢？”
　　“正在和思齐玩。”林孱答了以后才觉得懊恼，怎么这么容易就说了？不过这才发现，陈安说话，通常都带着在高位者的祈使句语气。是技术人员都这样？还是只有她陈安例外？是身为大美女被照顾惯了，恃宠而娇？林孱这样一想，对她的厌恶就更添了几分。
　　“噢。”陈安在指引下坐下。
　　林孱这才注意到，陈安即使坐着，背也是打得极直，不似一般千金的坐姿，看着倒像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这是怎么回事？见她没有接话，一时有些冷场。
　　陈安见林孱微有些懊恼的神色，心里笑了一下，接下去问，“余夫人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林孱恨极了这样的感觉，好象她处处被压制，明明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她倒好意思，一路让李明浩把车开了进来。现在还这么好整以暇，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索性直接说了，“我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愿闻其详。”终于要说了吗？陈安微笑。
　　后来林修宜偷偷告诉余律清，见了陈安的笑容，才知道为什么他在遇到她之后那么多年都没有娶妻，已经见过这样的，寻常人自然看不上了。陈安纵使有万般不好，当她笑的时候，一切都只是虚妄。
　　“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律清了。”
　　纠缠？陈安的笑意更深，“还有吗？”
　　林孱继续说：“小旭是我们余家的孩子，以后跟你没有关系。”
　　陈安听了这句，也只是微微变了变色。
　　林孱诧异，陈安的履历，怎么看都是顺风顺水，怎么会有这样的涵养？
　　陈安的话十分清楚，“小旭他姓陈，是我们陈家的孩子。”
　　林孱拿出一份文件，“你把这签了，不然你今天也离不开这里。李明浩来也没用。”以为她没打听过吗？李父毕竟已经离开中枢，留陈安几天，她余家还是做得到的。
　　陈安的目光立刻扫向角落的余律清，“这就是你想的？”
　　余律清竟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刀锋般凌厉。也没有接话。
　　林孱自己看着都觉得儿子太过懦弱，开口接话，“还没给你介绍呢，律清左边那位，就是某某长的女儿，也是他的未婚妻。”
　　噢，原来是有人撑腰，难怪那么嚣张。陈安怒极反笑，“想留我吗？你们可以试试，不过我得提醒你，做任何事之前得想清楚。”
　　林孱的手高高举起，被陈安一把抓住，想打自己？她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只是看着余律清躲闪的目光，心里有点伤心，他终究不像阿萧。阿萧何时曾这样懦弱？
　　余律清见她目光灼灼，终究是忍不住，“安，你就没有一点对不起我吗？蓝萧是谁？你找我，是不是因为我像她？”
　　陈安笑，“放心，你跟她一点也不像。不过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明天，一切都结束了。让我考虑清楚。”
　　林孱也就不再多做纠缠，只以为她是要最后的时间和小旭在一起。
　　“现在能让我见见小旭了吗？”
　　林孱点头，让人把小旭带过来。话音刚落，小旭却立刻进来了。她愤愤，原来小旭就在外面听着，思齐是怎么搞的？连个人都拖不住？
　　陈安摸摸小旭的头，一脸严肃，“小旭，你是要爸爸，还是要妈妈？如果你选了爸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一眼。”
　　陈旭想也不想就答，“当然是跟妈妈。”
　　“那就好，我放心了。”
　　陈安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陈旭点点头。
　　那些人把她的大包拿走，是不想让她接触到联络工具吗？也是，陈安的确没有贴身带手机的习惯。余律清倒是了解她。

　　第二天一早，余家人起床，就发现外面一切都变了。
　　陈安在林孱仓皇的表情前说：“你该庆幸，你并没有打我。”
　　陈夫人正是在这天到达这里，昨天晚上听到小旭的电话，一怒之下立刻坐了专机过来，早早部署完毕。
　　尘埃落定。
　　陈安拉着陈旭的手，大步出去，不曾回头。

　　或许有人会问，陈旭如何能把电话打出去，陈安就不得不庆幸自己以前做的事了。早在她去法国找蓝萧的时候，为了怕余律清发现自己的行踪，她为小旭订了特制的手机，外型就是小耳环状的，所以小旭每次打电话联系陈安的时候，都得进厕所，不被人发现的时候才能打。
　　这次就是这个东西立了大功。

　　经此一事，李明浩再提婚约的时候陈安便有些淡然，也就不耐烦再敷衍下去，或许她以前真的倚靠太多，顾虑太多，陈安抚着头说：“明浩，我父母年事已高，离退休的日子实在也不远了，我能帮你的，已经不多。”
　　李明浩一怔，“你一点也不相信我是爱你的？”
　　“也许是有过的吧，但是明浩，过了那么多年，还有多少呢？我对余律清，我对阿萧，终究没见你太多在意，若是爱的，那也未免太大方了。本来依着你想的也没什么，但是如今我累了。”陈安语气疲惫。
　　李明浩怒极反笑，“所以不想陪我玩了？”
　　“明浩，遇到阿萧的时候，你的公司被王少抢去了筹备已久的地吧？是心情不好才去旅游的吧？”陈安抚头，房地产这东西，没点底子实在是玩不起的。“遇到我之后，立刻就一帆风顺了，是早就联系上我父母了吧，我固然是天资不错，人也还算勤奋，但是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挑大梁，为一个城市的开发做设计，想来也是我父母的功劳吧？那时候阿萧还在，我实在是被生活磨够了，看阿萧出去玩的时候那么开心，我能给她的，也只是钱而已。那时候真觉得一切都没有关系，就这样装聋作哑也没什么不好的。为了阿萧，向什么做妥协其实我都可以接受。我并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我其实受不得苦，更受不得看着她受苦。那时候小旭半夜发了高烧，我背着他一路跑去医院，身上却没有足够的钱，差点被挡在门外，你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吧？我陈安也过过那样的日子。我体质阴寒，那阵子把所有的钱都当了小旭的营养费，身体从此再也好不起来。落下的病根怕是也除不了，我对蓝萧的感情，你心里是看不起的吧？是啊，我有什么好的，我个性那么别扭，以为所有人都得迁就我，就算长得好又怎么样呢？就算有才能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去了，不见得我就得是例外。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是陈某人和陈夫人的女儿，才铺就我半生荣华。”
　　“现在阿萧死了，你又跟你父母停止冷战了，你是不是就觉得可以不再需要我这个人了？”李明浩质问，到底没否认陈安的话。
　　“明浩，现在公司已经上了轨道，我的设计图也已经完成，父母送的大礼眼看就要达成，其实我对你的作用实在是可以忽略了，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是我拖累了你。你对金琳，也未必是一分感情也无，就这么散了吧。”
　　“陈安，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在跟任何人的关系中，开始结束，从来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有考虑过我的意见吗？是，我承认我当初利用过你的背景，可是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抹杀我的感情了吗？”李明浩停顿一下，“当初在法国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和你结婚，就是因为你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其他。可是你给过我机会了吗？你去找蓝萧，你为她生孩子，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因为她。其实，你从来都看不起我的感情。何必扯上不相干的人，我李某人还不至于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你放心，离了你，我照样能活得风生水起。我对你一直有执念，因为你认为的那份很少的感情，其实已经是我的全部。日后山高水长，我们也不必再见面！我祝你锦绣前程，心想事成！”

　　三天后。
　　机场响起小旭的声音，“妈妈，我们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