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卿生(GL)》台晓卷

23、第二十三章

　　辗转难眠，对灯独酌。若非两鬓的霜白，月下人依稀旧日模样，仿佛仍是那个甫成鳏夫的晏洞主，甚至烛火下亡妻的水墨肖像画清晰如故。可毕竟十余载时光过，此时的蝉儿早已不再是襁褓中那个嗷嗷待哺的杨海，已然出落成大姑娘了。本也曾憧憬过女儿的婚事，良人为谁，自家的孙儿何等可爱。可就在自己这念想已近油尽灯枯时，老天爷却让他亲见了蝉儿的芳心暗许。

　　只是这段情缘，不容于世俗，恐是一厢情愿，终究惟得一孽字。为人父母，怎能忍看自家独女泥足深陷，却袖手旁观？可情爱这事，他自不好与新蝉明说，甚至都不能露出点滴的不自在。要不，以蝉儿的聪慧，岂会看不出父亲的异样与反常？怕就怕，本是一场过眼烟云、转身即忘的情动，叫他这一掺合，一点拨，反倒一言惊醒梦中人，直至成为女儿心上的长久挂牵。自家人不可说，那外人呢？开门见山、以言相胁？威胁那阎伽罗莫要纠缠？这一想，竟连他自己都觉可笑。若论纠缠，他这轻描淡写甩了封信给灵柩坞掌门韩襄子，便把人家儿媳硬是留在自个的地界上“照拂”了许久的女儿，才算得上个中翘楚吧。棒打鸳鸯的事儿虽头回做，但一不碍晏洞主谋划得天衣无缝：只需一个恰当的天时，他便替素来亲力亲为的女儿，给韩老儿回上一封。届时，人娘家找上门来要人，他就不信自家晏大小姐还能霸着不放？

　　等，却也未待上忌日，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蝉儿她娘在天有灵，一张并未署名的镶金名帖，将蝉儿给约出了门。讶异于女儿的欣然赴约，要知道，今时今日，若是寻不着晏大小姐的踪影，去找那阎伽罗的所在便是。二人，或于院中绿荫下对弈品茗，或于湖心亭中喂鸟饲鱼，卸下满身江湖戾气的新蝉，像极了刁蛮骄横的富家千金。虽不失身份与礼数，依旧端着三十六洞大小姐的架子，可那双眸，点点滴滴，无不启示了一个女儿家的情窦初开。好在这阎伽罗还算识相，虽少言寡语、孤傲得紧，但好歹懂得适时服软，逗得蝉儿满心欢喜、笑靥如花。若非如此，他早动手掐死这小妮子，灵柩坞的门人，于他晏无涯，从来不是惹不起和杀不得。

　　护女心切，哪怕多等一瞬，都嫌太过。舍了信差，找了只体肥翅健的信鸟，看着它振臂高飞，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湛蓝的天际，晏洞主悬了多时的心方才有了着落。

　　三十六洞分洞盘踞的小镇，称不上大，却也不可妄论其小，至少三五富甲一方的乡绅，四六权倾一时的官宦，七八远近闻名的侠士，都是有的。且能让三十六洞于此划地为营的，自会是江湖帮派云集之地，莫看大街小巷里，压根没有什么镖局、武馆的影子，可那鳞次栉比的酒肆、茶馆与客栈，大多师出有名，随便得罪不起。

　　有间客栈，天字一号房，百鸟朝凤的锦屏后，那来回踱步的粉衫男人，只可能是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杀手门小公子——眼儿媚。只见他，终是按耐不住的发起了脾气，白皙的大掌一使劲，便拍断了身前的黄花梨圆桌，登时惹了一身腥臊，被桌上青花瓷杯中的浅绿茶汤给溅了满头满脸，跺了跺脚，气急败坏的往怀间逃出个绣满青竹的粉色丝帕，拭起了面，边擦，嘴巴也不闲着，“哼，不就是个三十六洞么。我眼儿媚依礼去请，那不过是看在‘井水不犯河水’的父辈薄面。眼见午时三刻已过，这晏新蝉竟然驳我的面子。福伯，找几个得力的手下，今夜，咱去偷，去抢。难道还怕了她不成？”还未待静立一旁的福伯出言诓哄，一只不知是什么玩意的金黄闪影，满身怨气的，朝着眼儿媚后脑勺杀来，亏得杀手门小公子平素习武尚算勤勉，侧身、偏头，一阵疾风掠过，几缕当中截断的青丝应风垂落。此情此景，让人看了不禁胆寒。方才，若是慢上半分，现下掉的，可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回魂后，定睛一瞧，一肥得宛如猎犬的猫儿，一脚侧踢，踹翻了香炉，正竖着通身毛发，龇牙咧嘴、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这粉衫再有冒犯，它便扬起猫爪，与他不死不休。好嘛！不是他眼儿媚认耸，连只猫儿都怕，这东西，他会杀不得？只不过，怕打斗中你来我往、拳脚无眼，偏让这畜生划花了他引以为傲的俏脸罢了。看了看被这死肥猫洞穿的檀木窗，眼儿媚的牙根紧了又紧，好吧，打猫还得看主人，谁让他硬是缺一记药引，偏这东西就她晏大小姐独有。

　　吱嘎一声门开，日光急不可耐的鱼贯而入。本欲看清来人的，无奈这光太亮太白，唯随风拂来的药草气息，证实来人确是晏新蝉无疑。左等右等，颇为窝火的杀手门小公子，本欲端着脸子赏来人一冷眼，却不想，这一看，却看呆了眼。身怀六甲的妇人，他没见过一百，却也不下数十，哪个不是脸肿、脚肿。全身肿。可晏大小姐，分明还是他初见时的旧模样，却又让人看出了判若两人的观感。他娘的，不说是天妒红颜么？为何搁晏新蝉身上，天就不妒了？旁人怀胎，美女变无艳，她孕子，反倒锦上添花。依旧板着脸，依然喜着黑衣，却从美人，升格为女人。甭看这一字之差，可谓天壤之别。从前，美则美矣，只敢远观无胆近处，而今，这黑衣冷面，却让人有了卧冰的冲动，即便冰冻三尺，焐热比登天还难，却也让人欲罢不得。

　　此行，两人一猫，落座许久，眼见都已浅撮上随侍奉上的茶品，而他们的当家小公子，一张瞬息万变的脸，羡慕嫉妒恨全浮于表面，连下人都忍俊不禁。而被看的人，淡然得很，倒是那肥猫儿，似与眼儿媚一见生恨，蹦下高几，死命挠起那左手甜糕，右手点心的自家主人。狼吞虎咽了许久，似被挠得不耐烦了，方才不清不愿的掰了半块扔往脚边，本以为总可大快朵颐了，没想，阿黄还在挠，鼓着脸，垂首看去，正见阿黄睨着猫眼、目露凶光，瞪着前方那一动不动的粉衣娘娘腔，忙不迭将口中食物吞咽入腹，回春手小朋友满是鄙夷的问道，“你把十八封名帖把晏姐姐请来，难不成，就为了瞧个新鲜？”

　　"当然，当然，不是了！"尴尬不已，回神后的小公子连声否认。咳咳，咳咳，佯装咳嗽，清了清嗓子，“今日诚邀，只为晏姑娘的'□□苏'。世间人都晓得，惟有晏大小姐你，才养得出又大又肥的蟾蜍。“语毕，目光直逼软椅上的晏新蝉。可黑衣女子不曾抬首，“□□苏之功效，在座的人，哪个不晓得。此物虽没起死回生的能耐，却也是世上难得的良药。殷公子以为，以你我之交情，可值当我晏新蝉赠它予你？”本是毫不客套的直言直语，反倒让眼儿媚不怒反笑，“我自知，你我之间谈不上情谊，甚至还算有过节。但若我有一法子，能帮你揪出那禽.兽，这线索可算值当？”若非跟前人乍听时瞬间呆愣，眼儿媚都无以把握，她听与未听，听进去与否。

　　半响的鸦雀无声后，沉静多时的晏大小姐，微微抬首，“需知□□苏似药似毒，可杀人，可救人。若我单凭殷公子一面之词，便将此物交于你。日后，若有人因它而亡，岂不是要全部算到我三十六洞的头上？我倒是不屑被人寻仇，只这事关重大，我轻信不得。”

　　“福伯！”随着眼儿媚的一声呼唤，那一只如木桩般杵在房内的半百男子应声点头，毕恭毕敬的出了屋，闭了门。“随我来。”语毕，只见眼儿媚如小女娃般，抬起一脚，左左右右的蹦来蹦去。最后一次，双脚着地时，内室榻前的地面，轰然打开，显是密道无疑。三人一猫，曲折迂回，不知步行了许久，就在回春手小朋友被绕晕了头，自以为眼儿媚借机报复，正待撒气的当口，前方出现了一道锁闭的铁门。凑近一瞧，好家伙玄铁打造的呐，这防贼防的，门后该是藏着什么宝贝吧？好不容易弄开了门上的孔明锁，推门一望，倒让回春手倍感失望。什么嘛！不就一张闭了帷幕的破床，依这架势，定是床上之人于眼儿媚非比寻常了？

　　揭帘一瞧，果真让人惊诧不已。办过丧礼，在全江湖人心中死了许久的灵柩坞大公子韩润之，此时此刻，竟安然的躺在榻上。除了空落落的右手袖管，以及略微削瘦的面庞，一切，还是老样子。看着眼儿媚一改平素的狐媚态，温良恭顺的侧身作于韩润之枕边。不知怎的，看着看着，晏新蝉却突生，当下，若是伽罗在此，会不会也与殷小公子一般，彻底变了个人呢？忘不了，那日她于自己面前的一脸心伤与决绝。按理，友人一下，从寡妇生格为夫君犹在的小妾，她应为伽罗高兴才是，可想笑，却生生笑出苦来，总觉原本满满的心被人偷走一块。

　　号脉，问诊，蹙眉。“通身筋脉尽断，即便保了条命，也形同废人，更何况还少了条右臂。我若是他，当真不如一了百了，至少，年少时的威名永存。”眼儿媚却答非所问，似在自说自话，“我眼儿媚所倾慕的润之 ，绝不会在大仇未报时，便失了斗志。那人尚苟且人间、逍遥自在，我又怎能弃他于不顾？”

　　看着眼前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毒师客串起了医者，男人自我陶醉的演人家眷，百无聊赖站着的回春手觉得煞是无聊，翻起白眼，撅着小嘴，嘀咕道，“羞羞。人家有爹有娘有媳妇，你一大男人，把人捡回来当夫君一般养着。好不害臊。”

　　本以为容不得人的杀手门小公子眼儿媚定会恼羞成怒，连猫儿阿黄都摆好了一副击杀之姿。可这粉衣衫娘娘腔，只应声回头，挂起一脸大人看小孩的无奈苦笑，“你以为我愿，我想？若非润之哥哥身边有只深藏不露的蛇蝎，我何至，出此下策。”

　　虽未点名道姓，可晏新蝉晓得这厮恶语相向的，正是阎伽罗。“我知你，指不定正笑话我，无凭无据的，偏偏一口咬定是她。夜黑风高，说打斗中，从身型与招数编出，那是瞎话。可为何，润之坠渊第二日晨时，我多番恳请，终令灵柩坞掌门封了上下的山道，可四处寻遍，偏只有她身有新伤，且中剧毒。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儿？偏那阎伽罗，死鸭子嘴硬，硬是不肯道出刺伤她的人姓甚名甚。如此，难免让人怀疑，这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诸多不明之处，让我如何不疑她？”

作者有话说

　　五一回家时，手写的。
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才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