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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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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城,东南而行……
禀退了来报者,邪空目光深暗。这一路前去寂地城,他到底是何用意?
正自思潮暗涌,却被突来冷笑拉回了神思。
“先是勾搭雷神殿,既而伙同寂地城,我们的王,也未免太任性妄为了吧。”
阴暗处,一条修长的身影缓步踱出岩壁的角落,立身堂前,与暂行君王之权的邪空遥遥对望。阴冷的笑意显露嘴角,似乎忘却了初见那日的惊惧,此刻出言,竟不掩轻亵君主的张狂。
“那叫什么……御邪……对了,他跟那寂地城的小子可是亲密的紧啦。这几日的独处,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而今,更是随他去了寂地城,对你我这一干魔众竟是不闻不问。玩乐也便罢了,别是续了旧情才好啊。”
言末,笑意昭显着恶质的亵辱。回想当日,一个宣称顾惜有佳,一个默认旧日相好,这之间的关系想来着实叫人不快,眼下虽是轻慢之语,如今看来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知这言辞必将激怒邪空,却是无惧地挑衅,倘若当真发作,那便趁此机会一探虚实,看他究竟获取了何种神力,若有不济,也好借此摆脱前次因一时惊诧而轻易受制的窘境。
一时间,堂内俱寂,各自心知肚明地冷然对峙。深暗的幽芒伏于眼底,邪空却是隐而不发。
这静默似暮霭沉沉趸压,竟比狂猛地发作更让人难以承受,一点一滴悄然散尽躯体内张狂叫嚣的气焰。
无声的暗战。
在挑衅者终于掩不住败相之时,传来了上位者破除沉寂的冷凝声线。
“他的事,轮不到你来妄加揣测。去做你该做的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威吓的言词,隐隐透着王者的霸气。昔日同为魔将的位阶,今时却已呈现不可逆转的悬殊,一切,皆因那傲然临世的接任君主所赐。
真就想不通,为何两任君王均是对眼前的男子亲昧有佳,暂不论他与凶残冷酷的先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单就今次如此神速地博得这新任之王的重用,也够让人心存它想的。
不管你用何种方法博来君主欢心,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见识到我罗侯的手段的!
“哼。”眯细眼地冷哼,被堂前威势牢牢压制的失势者凶狠的起誓,既而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未有争辩之言,却有不甘的嘲讽被冷冷抛在了身后,借由四起的寒流无比清晰地送入了邪空的耳中。
“对先王誓死尽忠的奴仆,没想到这么快便易了主,呵。”
压抑隐怒的心潮突被这一语刺中,邪空眼中凶芒绽现,幸而语出不逊之人离得甚快,否则真就要叫他为这不敬之言付出代价!
誓死尽忠,何曾有过改变。正因了对先主的承诺,才叫这一缕残魂留存至今,也正因了尽忠之心,才对那形如神祗之人的重塑之恩无以回应,连一个“王”字,也难以启口。
这等心境岂是旁人所能知悉的?这世上,怕是唯有他心有所感,不与计较这不敬君王之举。
所施尚且无以为报,又岂容他人轻易亵辱?
不会再有下次了。
断然决定,邪空强压下起伏的怒潮,将心绪归复平静。既而,不可竭制地,那惊世的容颜浮出脑海。这形似神明的万魔之首,纵使所为乖癖难解,却也叫人无端信服。
这一去寂地城,怕是自有其用意吧……
用意吗?
一切所为皆有其定数,不过沿途风光而已,何必过多思虑?
一如此刻,从旁窥探之人,思潮叠起,扰了指间游鱼。那一尾红鳞惊悸地旋身,衔着日光直潜幽潭。艳丽的尾鳍似跃动的火事,突地溅起一滴清灵直落眼角,触及处,竟是沁凉入骨,飘摇地唤回那久远的一幕,于闭眼的刹那,有耀目的晶莹垂落眼角。
当时,为什么哭了?
忆不起,也许是那不堪的记忆已太过久远,纵使落泪,如今想来也早已无关痛痒。只是好笑,看得透时轮命脉,看不透的,却是自己。
一如世人,掌控不住的,总是自己的心。
思绪浅浅地飘浮,隐有笑意浅盈出唇角。不自知的惊世姿容,惊煞了旁人,先一刻还纷繁的思绪刹那凝滞,难以自制地悄然盯视,放任心绪出离掌控。神魂似被牵引而去,全然无暇思虑,这浑浑浊世,何处尚存清泉如斯?又有何处还能得见那一尾红鳞游弋指间?
“还是那句话,”静谧之间,突闻轻语拂过耳畔,似和风遣回神思,蓦然惊觉,竟是那被窥视之人开口轻言。“你看到了什么?”
未见其回眸,却叫闻者心下一窒,同样的质询,这分明是在质问着自己。如此说来,他早已知悉了这隐匿地窥伺。既然如此,再行隐藏也是无益,心下反倒是坦然了。拨开树林的荫庇,疏莫大步行出林影,步向那依旧抱膝蹲伏池畔未曾作动的身影。
似不被这脚步惊扰,也似忘却了前先所言,这看来闲适之人竟自悠然地拨弄着清泉,纤指如玉般白细的浅映于碧波下,顽劣地挑起细碎的涟漪。
这姿容岂是世间所有?莫说男子,就算是女子也绝难企及。
……红莲现世,其貌必惊为天人……
突有一语窜入脑中,在步步靠近的此刻终似隐约醒悟到了什么。疏莫猛然驻足,紧拧俊眉,一语不发地盯视着眼前人精细的侧脸。那一席飘摇的红衫,于微风地撩拨下真就如跃动的火焰,形似红莲般明艳地绽放。
莫非,真如珠玑所言……
突然间的不确定,竟是叫人一时难以开口打破这静谧,眼见着他轻缓地收回拨弄清泉的纤指。只此瞬息,却似所有的生命力皆被生生地抽离,于指尖脱离池面的刹那,那一汪波光滟潋的清灵竟突如幻梦般消隐无踪,被泛涌而上的浓黑死气吞噬殆尽,转眼空留一潭死水,丑陋地袒露着其生命的本质。
疏莫惊诧,断难置信地凝视这一方黑潭。
看错了吗?至此方才蓦然醒神,这浊世之间妖邪横行,生灵委顿,又何如留得住那一方净土,尤自清明不染?可是,方才分明看得真切,纤指如玉,红鳞似火,尽皆鲜活地映衬着这一潭碧波。亲眼得见,又岂会有错?
思绪繁复,交错难解,恰如一个谜局,千丝万绪,却单单理不出那化解迷障的关键。
看到了什么?
这一语轻言,似迷局的引,眼下不论清泉、死水,皆非真正寻求的答案,他分明,是另有所指。
心下动容,一如先前被突兀地问及时,猛然牵引至心间的诲暗心绪,不愿认同地有意漠视,一时间焦虑难解,疏莫张启着口唇却难以作答。看不清他再三质询的意图,也看不清潜藏心底的涌动暗流,唯见悠然回眸的男子那轻浅的笑意落入眼底,毫无防备地任它再次掀起满怀纷乱的心绪。
躲不开的乱絮,便自这般失神地对望。看他轻盈地立身湖畔,衣袂飘摇如红蝶展翅,轻舞翩跹。神思也似翩然飘离,难再思虑,但闻那幽幽轻言又起,却是直入脑海。
“看清楚了吗?”
这听似不着边际的突来之言,直叫疏莫猛地拉回心神,从未如此清醒地认知,他竟是能轻而易举地获知他人心底瞬息生灭的心念……以及,那本性中断难驱避的……恶念……
无从退避,隐有所觉他言词追溯之意,却有不甘突地占据了心底。不甘次次言不及他,不甘就此处处受制,疏莫负气地开口,语音也透着一丝凶狠。
“再清楚不过。”
“哦?”岂料对方竟是打趣地轻挑眉梢,挑衅地笑语,“说来听听。”
“珠玑所言不差,是你巧施幻象,惑人心智。”就连自己也拿不准心中莫名地动荡,只是不愿面对的心绪如此强烈,愤然斥责的言语也似有意地偏离。
这一语颇有冒犯之意的回敬却只换来对方巧然一笑,轻言如故,“何为幻象?”
“魔众乱世,四野蛮荒,而今却于你指尖触弄下复又得见这一波清灵,若非你所施幻象,那要如何解释这瞬息之变?”是了,这一切眼观之象,连同心下那难抑的暗潮皆是他施下的幻象,惑乱人心,进而为其所用。
一定是这样的。
为心底燥动的难堪寻求到了自持的借口,疏莫便自不假思索地信服,既而目光笃定地逼视身前从容而立之人。
两相对视,那动人心魄的笑意入眼,先前还横加指责之人立时便失了那份笃定。没来由的,竟是有些惧怕他接续而起的言词。却偏偏,避无可避。
“既知这四野蛮荒皆因魔众乱世,又岂知这一波清灵只是幻象,而非本质?”
“这……”张启口唇,却难诉辩驳之言。似一语提点,蓦然惊觉,这浑浑死水莫不是邪肆侵蚀所至,所见无非清浊变迁的表象,若要溯其本源……
思潮涤荡间,唯有那一波清灵浮出脑海。
如此说来,那被斥为幻象的景致,竟是其真实之象的显露?
看清楚了吗?幻象,亦或本性……
这便是他如是追问的缘由吗?疏莫惊愣,不觉寒意上涌,似再也抑制不住了那丝隐于阴暗心性中的萌动。一再地有意偏离相谈的意图,却终是被这言词迫得无从退避。
“你想说什么?”疏莫有些挫败地凝眉,恍有不安在心中隐隐晕染。
抬眼,看那飘摇的红艳轻裹着纤细不若男子的身躯悠然靠近,竟是轻携着一丝让人心慌的压迫感,疏莫似失却退避之力般,眼看着他轻扬纤指触抵胸膛。隔着衣衫,却有微凉的触感直透心脉。
“心若蒙尘,要如何辨清虚实?”
只一语轻言,却若雷霆崩裂,震得人几乎站不住了脚。那不愿面对的隐匿心绪,猜忌和欲望,均被如此露骨地陈放眼前,残忍地失却了所有的退路。蒙尘,一如眼观之象,无力自欺地坦露着自性的本质。原来一切,依旧是他布下的局,以顽劣的姿态引得人步步深陷,终至于万劫不复。
纵使看清,却已然无力回天。心既蒙尘,又与凡夫何异?那自幼苦修,原以为早已摒除干净的诲暗心性竟只是被自以为是地封存在了心底。一朝开封,如崩毁之坝,长久以来自视甚高的心气被这一语击得荡然无存,唯有触抵胸间的微凉指尖似勾起漫天狂袭而至的阴寒,将妄图强自镇静的心神化为隐忍不住地震颤。
于这纤指的触弄下,于这含笑地注视中,只恍惚得见自己屹立的身躯寸寸崩塌,渐渐化为一捧灰败的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