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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念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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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应该是听说过戏班乱象的罢?那戏班就是半个象姑倌,里面的年轻男童都成了小倌儿,动辄就要陪金主出行游乐,在那花船上,与花娘一同成了达官贵人的玩物。”
“我略有耳闻,正因戏班就是男色馆,寻常百姓家绝不会将男孩卖进戏班,盛世还有典妻卖女的事情发生,实乃当世禽兽之家。”
“正是。虽然我是幸运的,我有着万里挑一的演技天赋,天生为唱戏而生,可戏班里别的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不过是仗着姿色好,被父母贱卖至戏班里。他们一进来,刚成了学徒就有营收,自然不是唱戏的打赏,而是每天都有贵客进入幕后带了人外出过夜,第二日便是憔悴的小人儿揣着臭铜钱回来了。戏班里只有两三个极有天赋的未来台柱能被班主护着,其余的都成了炼狱里的祭品,苦苦挣扎在人间火海里。”
“后来,这群男孩长大了,该娶亲了,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听闻是戏班出身,都说他们是头戴绿帽的龟公,不嫁这种半边床榻卖钱的贱籍人家。我虽是身子清白,又有万两黄金脱了贱籍,可是我常年演戏扮女装,比女子都妖艳三分,又有谁信我是真的清白?愿意嫁给我们这群不男不女的鬼东西的姑娘,只能是冲着钱来的红尘中人,能被钱买来的人,自然也能被钱买去。都是没意思的人。”
“你瞧,这世道,来来回回就那些人性,多没意思。若让我就这样沉沦在俗世,我宁愿死了罢。”
“我从淑贵妃那里听闻了小主的故事,那多有意思,不愧是我看上的凡间玉人,灵魂都与那般俗物不同。那淑贵妃从魂儿上来看,正如那粪坑秽物,人是富贵的身子,却像是富贵人家里流出来的酒肉臭汗,看着就叫人好笑,混在这皇宫里就像是鱼目混珠的死鱼眼珠儿,遮也遮不住的灰败腐气。云集天下英物的皇宫,终究还是有着小主这样的明珠,虽蒙尘仍光彩熠熠,那蠢货皇帝不懂得欣赏的明珠,却叫我得了手,简直是除了唱戏之外,我人生里的一大乐事啊!得妻如此,死亦何惧!”
不知不觉,二人相谈甚欢,已经聊至深夜。出身类似的两个人竟然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一个是红尘打滚看遍世间的戏子,一个是乍富乍穷尝遍冷暖的罪奴,净澜心想,如果不是此时处境尴尬,倘若换一个地方,换一种身份,想必她会跟魅庄成为关系亲密的知己,甚至是……假如身份清白的话,又何尝不是一对相惜相知的夫妻?
可是,此时此境,净澜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宫妃,魅庄是一个朝生暮死的戏子,眼见着夜深了,净澜也只能沉默下来,压抑着无边的月色和心境。
案几上的茶壶换了一壶又一壶,两碟糕点也被吃完,魅庄微微一笑,将空置的茶壶和糕点拿走,对净澜说:“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小主歇息了,还望小主安寝,美梦里若是有魅庄的一羽浮影、只言片语,魅庄就心满意足了。”
净澜怔怔地看着魅庄离开,不久后,传来了流华榭大门开关的声音。流华榭剩下了净澜一个人,寂寞不知为何卷土重来,明明逃过了被魅庄侮辱的时机,可是净澜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发觉魅庄并不算坏,魅庄只是这世间里最缤纷多彩、活色生香的一个投影,她并不讨厌魅庄这样的人。
或许只是流华榭里太冷清了,偌大的一个房子,长夜漫漫,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寂寞的流水敲着竹杠,或许只是流华榭里没有了宫女,只有净澜一人太过寂寞了罢?净澜默默地看着月色想道。
今夜月色真美。一夜好梦。
往后的日子,魅庄又来了几次,魅庄并没有强迫净澜,两人微妙地成了君子之交,氛围淡淡温馨,魅庄每次前来都会带些手信,或是路上遇到的奇花异草,或是民间带入宫的小玩意儿,或是重金买来适合净澜气质的金玉头面。净澜尤其喜欢民间的礼物,她幼时居深闺,少时居深宫,对外面的世界一窍不通,十分好奇魅庄带来的小东西,比如说魅庄带来的民间叫花鸡,竟说是“正宗”乞丐烤成的,在废弃寺庙里找到的佛香泥土;魅庄带来的鲁班锁,在木块细节上刻了彩色的十二生肖,说是百姓家里用来启蒙的;魅庄带来的手帕,明晃晃地绣着大公鸡,说是民间有保家宅兴旺的寓意,就是太威武了看着像男子用的。
净澜亦向魅庄分享着自己日常喜爱的事物,满满三大架子的藏书,有来自民间的凡品,也有来自藏书阁的珍品;净澜日常养护的各式花草,在温室里搬来的常青三角梅,吉祥喜庆的长寿花,凋零不久又重开的月月红月季花;净澜最近喜欢钻研的厨艺,时常邀请魅庄品尝手艺,尽管都是些逊色的简单小菜,例如炒青菜、粉丝炖酸菜、腊味煲,魅庄却吃得相当开心。
每当此时,魅庄都会笑着说:“小主,你看现在这桌菜,是不是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布置?就好像我是丈夫,你是娘子,我劳作一天回来,推开门就见到你辛勤做好的饭菜香。如果我和小主是普通百姓,想必会是一对和睦温柔的夫妻吧?”
两人经常相伴至深夜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偶尔两人做些什么需要交头接耳的事情时,会意外靠得很近,然后气氛凝固。净澜能从魅庄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看得出来,他有着隐忍的情欲之火,动人的雄性喉结做了吞咽状,在那般温暖的灯光照映下,净澜从那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她也是同样的情动,欲焰在她眼中燃烧。
在一次接头之下,面对近在咫尺的距离,净澜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近得她无需动身,只是轻轻一低头,那对闪耀着果冻色泽的樱色唇瓣就被她擒获,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唇齿交缠,莹莹唾液连着一丝暧昧的线,最终,净澜分开了,推开了如痴如醉的魅庄,她最终还是恪守了底线,想起了自己身不由己,已经是没有资格追求幸福的活寡妇了。
魅庄说:“那天我穿着喜服,点了喜烛,与你喝了交杯酒,那是我唯一一场婚礼,我将我的清白身子交给了你,在我看来,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