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不争光》吾印良品

18、my light

　　许安走出图书馆，外面的冷风吹得她打了一个哆嗦，她拢了拢衣领迎着风往公园走。因为没有戴围巾，鼻子和耳朵都吹得红红的。到了公园，她整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快步走向篮球场。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底，球场上的男生们还是短袖卫衣，远远的，许安就听到了他们呼喊的声音。张崧穿着黑色短袖，在里面奔跑着，看起来他应该打得挺好的，因为其他人都围在他的身边。

　　许安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崧打球。她其实不懂篮球，也分不清技术好与坏，可是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还看得津津有味，好像只是看着他，就很有意思。

　　过了一会，张崧终于看见了许安，他拍了拍队友，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不是说好六点吗，这才五点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刚好没啥事就过来了，你继续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打球。”

　　“好，那你等半个小时。”他急匆匆跑回了篮球场。

　　许安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打开网易云音乐，列表里的第一首歌就是孙燕姿。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
　　再遥远 都跟随你，
　　若滂沱大雨，
　　不曾见证，
　　海角相偎依，
　　衣角怎么会，湿淋淋，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
　　没有片刻不想你，
　　就算能真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你，
　　遗失的青春怎能回得去，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你，
　　风再疾再狂我也不放弃，
　　愿为你，直到有一刻能守着你的心，
　　就算你不会懂，也不会可惜，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
　　路程再多遥远不要不回来，
　　不去想不去计量你的心，有多明白，
　　前往幸福的路有多少阻碍，
　　就算给你的爱，石沉大海，
　　青春飞逝就再，找不回来。

　　从前许安听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虽然也会感动，可是都是镜里观花，不太真切。可是今天她再听到这首歌，就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她脑海里都是张崧。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了，她即将来到16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啊。她正值青春年华，可是并非尚好的青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平平无奇，甚至长着烂疮，只是外表看起来完好而已。

　　她常常看着周遭忙碌的同学想，他们快乐吗？她也会在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如此暗淡？只要一回到家里，一看见楚红芳，她就浑身难受，胸口也喘不上气。她不喜欢读书，可是她很喜欢学校，因为那是她唯一可以逃离楚红芳的地方。家庭像是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她的能量。她总是假装自己很快乐，可是有时候她也会被痛苦的潮水淹没，甚至有几次，她感觉自己已经处于溺亡的边缘。

　　在她强装快乐的时候，张崧来了，带着关心，带着希望。她看向眼前的那个人，在自己最脆弱危险的时候，尽管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但他确实像一束光照亮了自己。

　　许安拿出手机，打开Q/Q，找到漫画科比头像的男孩，设置了一个专属分组——my light。

　　许安又听了十几首歌，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已经变得冰凉，他们终于结束了，纷纷抱着衣服走过来。许安拍拍屁股，整理裙子，微笑着迎接她的那束光。队友们走过来，看见一个漂亮女生在等张崧，都在用充满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两个人，张崧推了推他们，笑着制止他们张嘴说胡话。

　　两个人朝着旋转小火锅店走去，张崧刚打完球，满身热汗，棉服都是敞开的，风往里面钻。许安对他说：“你拉上拉链吧，小心受凉感冒了。你们每周六都打球吗？”

　　“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基本上是这样。”他的拉链还是敞开的。

　　“那我可以以后每周都来看你打球吗？”许安看到他有些疑惑，又说，“你知道的，反正我们周六都要来图书馆自习的，图书馆和公园顺路，而且看你打球我觉得很有意思。”

　　张崧耸耸肩：“你愿意来的话我没问题啊。”

　　又多了相处时间，许安很开心，在心里给自己欢呼喝彩。

　　走进火锅店，迎面而来的热气让许安被吹僵的脸暖和了一点。两个人一起坐下，放下书包，先去调料碗。许安属于尝试派，香油、小米辣、耗油、辣椒酱、蒜泥、葱、香菜都来了一点，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碗醋，她几乎吃啥都放醋。

　　张崧看着这致死量的醋，惊了：“你这是吃火锅呢还是淹泡菜呢？”他的料碗比较简单，麻酱为主，加了点蒜泥、葱和香菜。

　　“幸好咱们吃的是旋转小火锅，不然就只能点鸳鸯锅了，我吃不了辣，你重油重辣还重醋。”

　　回到座位上，两个小火锅已经咕嘟咕嘟翻滚着，馋人的的香气扑鼻而来，许安吞了吞口水，幸福地拍起了手，也有了分享的欲望：“你知道吗，每次看到热腾腾的食物我就会很幸福。你平时看日剧吗？我很喜欢看日剧，尤其是冬日剧，主角经常在家里煮寿喜锅，还有那种暖桌，几个人腿就盘在里面，吃着热腾腾的食物，一起聊天。我希望我以后也是这样，在自己小而温馨的家里，坐在地毯上，煮着火锅，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剧、电影。”许安越说越起劲，说到后面眼睛偷偷瞄着张崧，又不敢看得太久，嘴角微微扬起。

　　张崧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往锅里下肥牛卷：“盘着腿吃东西会特别容易积食。”

　　许安的幸福泡泡被戳破了，她有些泄气，也扒拉了几块肥牛卷到锅里。她把热乎乎的肥牛卷放进料碗里，搅拌好几下，确保肥牛卷的每一块肉都和醋汁有着亲密接触，夹着香菜、葱花、蒜泥和小米辣，一口吃进嘴里，嘴里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不对，还缺了点什么。她又把漏勺伸进锅里，捞了大把花椒放进料碗里。然后再一次操作，只是多了几粒花椒，这次酸、麻、辣三种味道在嘴里发酵，让食物的口感进行一场完美的升华。

　　张崧在旁边愣住，他第一次见到吃花椒的人，在他这么多年的人生认知里，花椒只是一种调料，并不能称之为食物。

　　“八角、桂皮你也吃吗？”

　　许安努力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当然不吃啊。不过我口味重倒是真的，香椿头、动物内脏、榴莲、螺蛳粉我都挺爱吃的。别这么看我，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比较小众的癖好？”

　　张崧夹了一块毛肚到锅里，几秒后又捞起来，想了想：“有，我爱吃生蒜，就着肉特香。”

　　“不会特别辣特别呛吗？”许安虽然爱吃蒜泥，但是没法接受生蒜。

　　张崧满不在乎： “就是要那种劲啊。”

　　许安突然想到：“那你吃芥末吗？”张崧疯狂摇头。

　　“为什么呀，芥末不也是辣辣的呛呛的？”

　　“老祖宗严选，我不吃外来之食。”

　　“哦，那你把锅里的鱼籽福袋捞出来丢掉……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气氛特别融洽，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许安肚皮吃得圆滚滚的，这个时候手机叮咚叮咚响，原来是赵婷婷忍不住八卦的心，发来了消息。

　　等等，怎么是群聊？而且谁取的名字呀——六朵金花——这名字也太土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手机里立刻传来了一条消息：姜雨辰修改了群名称为“六道闪电”。

　　三秒钟不到，姚丽萍修改了群名称为“吾六先生”。

　　许安还在莫名其妙，蒋新发了一个捂脸表情包：谐音梗扣钱！

　　赵婷婷把群名又改回来了，并且艾特许安：别潜水，回来了没有，和张崧聊得怎么样？

　　许安笑着打字：［害羞］［害羞］刚吃完饭，聊得很开心，一会应该就回家了。

　　赵婷婷发来吃瓜表情包：他有没有注意到你今天的衣服和头发，我弄的头发是不是很漂亮？

　　许安回过神来想想，发现张崧今天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转头想问他，却发现他在结账。许安急忙走过去，可是老板已经给张崧找零了。她有些不开心，明明这顿说好是她请的。

　　张崧却无所谓：“我从来不让女孩子花钱请客。”

　　两个人吃饱了，慢慢悠悠走回家，七点钟，路灯都闪烁着白色的光，两个人的影子变长变短再变长，路上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安静与吵闹交替。

　　许安突然转过来看着张崧，什么话也不说。张崧有些奇怪，也看着她。边看边走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来，那一刻，许安的心跳慢了一拍。没想到张崧只是揽过许安，又马上松开，皱眉道：“看路，别撞到电线杆上了。”

　　许安“哦”一声，继续走着，眼睛盯着地面，两个人的步伐出奇地一致。

　　到了岔路口，两个人是相反的方向，分别在即，许安有些依依不舍，她向张崧告别，少年挥挥手，潇洒地转身走了。

　　许安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变得越来越小，心里有些失落。她站在原地，期盼着张崧能回过头来，这样，他就会看见自己一直在看着他。

　　可是，直到他转过弯消失在许安的视线里，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