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江木晓

62、第 62 章

　　闻言，孟元脸色一僵，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怪异。但眼下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孩，他穿着一身锦缎罗衣、脚踏一双步云履，头上虽像模像样地束了冠，却依然有几缕额发落了下来。他面容稚嫩、双瞳圆睁，亮晶晶的好似天宫上夜中的星子。

　　妖尊青岐虽看似风流不羁，但这么多年并未纳过妃妾，外界人人都道他一心只在当年的洛华郡主身上，这宫中怎么会有这般大小的孩童？看此穿着打扮身份不俗，是青岐的孩子？

　　孟元起了兴致，顾不得眼前要干的事，好奇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小孩一愣，眼中的好奇与纯真霎时间换成了不满，他略扭过头去斜瞥着孟元，似大人一般地双手环抱在胸前，抱怨道：“我和你又不熟，你打听我的来历作甚？”

　　孟元一时有些气笑，这孩子看着不大，说话做事倒是挺老成。她略想了一想后蹲下身来，平视着小孩，笑道：“不如我和你说说我的来历作为交换？你不是好奇吗？”

　　小孩半信半疑地正过头来，拍了拍旁边的凳子，努力踮起脚跃了上去端端正正地坐好，顺带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方才正正经经地看着孟元道：“那你坐过来说话。”

　　孟元应了声，抽了小孩身旁的一个圆凳坐下，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通。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孟元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咯咯笑起来，边笑边说：“原来他喜欢冥界的姑娘，不过你确实长得挺漂亮。”

　　孟元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转了话锋：“我已经说完了，你快说说你的。”小孩的眼珠滴溜一转，扭头向四周望了一望，将食指抵在唇上认认真真道：“我的身份不能说出来。”

　　她一讶，难不成真是青岐的孩子？这样子的话，青岐和洛华郡主那段往事的感人程度实在是大打折扣。孟元想了想，道：“那不如我猜猜，你点头或者摇头。”小孩点了点头。

　　孟元低下声问道：“你爹爹是妖尊吗？”小孩一愣，嘴角立马撇了下去，先是摇了摇头，然又极快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中途瞟了好几眼孟元的神情，最后将视线落到自己悬在半空、够不着地的晃动的双脚上。

　　孟元心中不大自在，若这孩子真是青岐的，那他和他的母亲定然是不被公之于天下的，她这样贸然问他，有些伤了小孩子的心。她急急地转了话头，问道：“你身上可有带什么，呃，玩具？”

　　小孩疑惑地抬头，孟元解释道：“譬如说什么刀啊剑啊的，你们男孩子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舞刀弄枪吗？”

　　小孩没说话。殿内安静下来，只有殿外吹进来的风刮擦着陈旧的木头器具的声音。她的心极快地跳起来，眼前的小孩看起来不出五千岁，难不成连他都能猜到她想做什么？

　　正在她欲试图解释一下时，小孩直直地盯着她，幽幽开口道：“你是不是不想做娘娘？”她尴尬一笑，却见小孩并未要她答话，反而是极快速地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玩意，放在他肉乎乎的掌中，若不靠近些看还看不清——因为此物实在是太小了。

　　这是把极小的匕首，小到只有一寸长。孟元汗颜，默默地坐回了凳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斟酌着如何不伤他的心：“这......果然是个极好的玩具。”

　　小孩似是看傻子一般地看了她一眼，命令一般地问道：“你想要多大的？”孟元张开手指如此比划了一番，小孩向掌心上吹了一口气，匕首就伸长到一尺长，寒光凌凌。

　　孟元瞪大了眼，小孩极为得意地看着她的这副表情，挺起胸膛昂首道：“厉害吧。”说着往前一递送到了她手上。她半是犹豫半是震惊地接过，惊疑道：“你就这么给我了？”

　　小孩点了点头，念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诀，傲然道：“你照着这个念，它便可扩大缩小，大时如擎天之柱，小时如绣花之针。厉害吧？”她连连说了三个厉害，并未放心思在手上的匕首上，而是疑惑地看着这个称得上是稚气未脱的孩童。

　　他给她这个做什么？难不成真是当玩具？真有人拿匕首做玩具？

　　小孩看着她这幅欲说还休的艰难表情，有些不满，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是不想当娘娘吗，那就用这个好咯，管保你做不了娘娘。”孟元震惊得一怔，看着眼前面容稚嫩却说出如此话来的小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结巴道：“用这个？如何用？”

　　小孩又是用着一副“觉得你很蠢”的表情嫌弃地斜瞥着她，跳下凳子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上的灰尘，随口道：“要么刺你自己，要么刺他咯。”

　　孟元震惊了。

　　这话属实说得惊天动地，这小孩竟然如此轻松说出让她刺杀青岐这种话，难不成青岐不是他爹？他们二人不愧为父子，在某些方面都疯魔得十分相似。

　　小孩被她的雷劈了一般的表情看得有些不大自在，添了一句话：“除非你近他身时能直接刺入心脉，不然你也杀不了他，不过比起直接死掉，这个方法还会让你死得比较有意义。”

　　孟元默然了片刻，他的话实在是语出惊人。但他这样说起来确实很有逻辑，在她寻死之前可以试着杀一杀青岐，虽然这个概率很小，但若是成功了，那她孟元的名字简直可以万古留名，这死也死得辉煌。

　　但是这话又实在有些古怪，她和青岐的儿子谈论如何杀了他，是不是有些.......丧尽天良？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欲说话时小孩的面色一变，两只耳朵动了一动，极快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之后，便一溜烟地从半开着的窗中翻窗逃走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孟元一愣，看着那张被小孩的衣袍蹭得干净的圆凳，若有所思。她将圆凳移到桌下，殿门便吱呀一声打了开，走进来的是她平生都不想见到第二次的面孔。

　　孟元反手将已藏在袖中的匕首又往里边一推，极快地微动着唇捻了诀，匕首便化作银针大小。青岐离她丈远之时，她已然迅速地装作无事发生。

　　或许是因为仍在白日，青岐眼下穿得正式服帖了许多，不似昨晚那般清凉。他不急不慢地步入了殿中，即便孟元装得再好，同孟元照面时，那双敏锐的狐狸眼并未错过她眸中闪过的一丝惊慌。他略站定了片刻，再次睁眼时瞥着孟元问：“有人来过？”

　　孟元镇定下来，只道：“宫女来过。”青岐点了点头，并未多在意这件事，轻挪着步子走到仍坐着的孟元身前，狭长上扬的眼眸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目光依旧冰冷，嘴角却割裂地如同盖着一张面具似的勾着笑。

　　他居高临下道：“你比本座想象得还要有用。”孟元身子一僵，眼神却未显慌乱，冷冷地看着青岐。青岐伸手抚上她的脸，孟元嫌恶地扭开头，又被他狠力拉了回来。

　　又是一阵生疼。

　　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本就禁不住作夜的那般折辱，几个时辰前留下的血痕还未褪尽，如今若是再上几道，这脸恐怕就花了。青岐略有疼惜地松了力道，手掌却仍是抚在她脸上未离。孟元不再挣扎，眼神染上更浓的恨意和木然。

　　青岐略俯下身，眉头轻佻，嗓音慵懒而蛊惑，轻声道：“这样的脸蛋若是伤着了，蔺沧和玄冥会心疼的。”孟元将视线移到一旁，看到青岐的脸她就隐隐有作呕之感。

　　青岐眼下似乎心情很好，也不管她，继续道：“你猜猜，夜里谁来了？”有人来了？她的视线不受她控制地重新向青岐。能如此之快就来妖界的人，玄冥，还是师父？可是玄冥这些时日一直在玄阴宫，师父又不得出天宫。

　　但是，他们来了又能如何？她的唇颤抖着微张了张，眼里浮现出一丝惊惧。

　　青岐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你师父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令人讨厌。”原来来的是她师父，孟元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

　　她不大想让玄冥知道这种事，比起蔺沧，她总是多考虑玄冥的所思所想一些。她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或许因为她和他相处的时间长，又或许因为当年那一滴血，她的心绪总要和他牵在一起。

　　不过，师父竟来得如此之快，他和青岐说了什么？孟元警觉地看着青岐，正欲问时，青岐忽然侧头看向殿外。殿外无甚变化，唯有一阵迅疾的山风刮过，卷起废弃许久的院落中未加清扫的尘灰。

　　他的神色一变，嘴角勾勒出一种很古怪的微笑，像是得意、又像是讥讽，孟元看不透。

　　山风并未消减，反而更显加剧之势，吹得檐角的铃铛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在毫无其他声响的院落中一圈圈地荡开去。几阵风从窗户中卷进来，扬起一片薄尘，青岐散乱未束冠的发丝亦在这阵不知来历的风中扬起来。

　　不知是因风尘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起来，看着殿外空荡荡的院落。孟元伸手拨开他乱舞飞到她脸上的青丝，忽地手腕被他紧紧一握，只见青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眸闪烁：“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