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烂俗的修仙故事》碧海夕

3、诡山

　　“你是说，一个老修士来到你们村，你给了他一碗水，他非常感激你，就教了你崇阿峰从不外传的一级秘法锁灵大阵是吗？”

　　祁如风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一再追问。

　　时鸢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死皮赖脸，坚定不移。

　　陆湘玉面皮抽了抽，这些年确实有些弟子下山，离开门派，再不回来，但是……

　　也不至于因为一碗水就把这样重要的秘法教给一个村姑，就算这秘法在他心中一文不值，随便拿出来给人也无所谓，但是吧，就算是门派里的天才，学习锁灵大阵也要几个月时间，这样算来，一碗水换几个月……不，这姑娘毫无灵力，应该是几年时间教学……

　　崇阿峰出疯子，杀疯了的疯，但是不出疯子，大脑萎缩那种疯。

　　陆湘玉合理确认这少女在说谎，但他没有证据。

　　正如同时鸢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谎话一般。

　　夏晴深倒是对此毫不怀疑，残酷无情地指出：“也不是不可能，这锁灵阵布置得天怒人怨，拙劣非凡，一看就是半吊子水准，我觉得这位时三娘没有说谎。”

　　时鸢充满感激地看了夏晴深一眼，夏晴深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杀气腾腾的？”

　　“罢了，无论是你怎么习得这锁灵阵的，都不重要，时三娘，我且问你，你们村子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陆湘玉一挥手，坐到了时鸢对面。

　　师兄果然是老好人，这都能不追究，时鸢心中暗喜，不过听到他后面的问话，也收敛了情绪，认真回答道：“有。”

　　“哦？”

　　“林密无兽，水深少鱼，风调雨顺，颗粒无收。”

　　烂泥巴村听上去破烂，其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时鸢清楚记得自己十五岁前，这里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没有天灾，少有虫患，就算是重税之下，家家户户也都能填满谷仓，堪称人间福地。

　　加之依山傍水，山间有鸟兽，水里有鱼虾，烂泥巴村人常能吃上野味改善伙食，个个都长得好，附近村镇的人都爱把女儿嫁过来的，烂泥巴村房屋数百，抵得上一个镇子大。

　　可是最近三年不知发生了什么，雨水充足，气候宜人，但是田地里却颗粒无收，村民们想去山上打些野味吃，收获了了，就算是村里最好的猎户，十天半个月，也打不到一只兔子。

　　水里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时鸢拥有混沌气，可以一次捕尽方圆数里的鱼，也很难捉到鱼吃。

　　“你们就没有人吃山上的树叶？”夏晴深好奇问道。

　　“有，吃过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没错，只有最靠近村子的那些野菜可以吃，可是村里人那么多，野菜那么少，也不够的。”

　　陆湘玉仔细听着，这时开口道：“如此看来，问题应该就出在这座山上。”

　　这时，有四处灭傀的弟子跑过来，递给陆湘玉一只木簪子，报道：“陆师伯，这枚簪子上探到了混沌气，戴着这簪子的女人应该就是因此被混沌气日渐侵蚀，还有这村子里的人，家里都有木制桌凳，锅盖，炊具等等，很多家什上，都附着有混沌气。”

　　陆湘玉接过那枚簪子，分出一丝灵力探索了一番，颇为惊诧：“果然如此，看来这村子的村民并非突然被侵蚀，而是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被逐渐蚕食。”

　　他抬头望向那座山：“这山诡异，我们必须立刻去探。”

　　高山巍峨，千万年前就矗立在此，在无尽的岁月里，生成一副高不可攀，危机重重的模样，这样的深山，就算是优秀的猎人，也只能深入其百之一二，修士们就算法力深厚，也不能贸然挑战造物者的鬼斧神工。

　　“没有向导，我们上不去的。”祁如风道。

　　“怎么没向导，这不就有一个？”

　　众人一怔，齐齐看向时鸢，又看向说话人。

　　说话人身着雪白纱衣，长发红带，出尘若仙，只一开口，其他人就都收了声。

　　那可是太苍山的弟子，白子耀。

　　太苍山是个被遗忘的门派，却不是因为没落，而是因为强大，强大到如今承天盟盟主便是太苍门掌门白青冥，而承天盟，也是数百年前混沌肆虐，白青冥号召天下组建起来的，因此太苍山弟子往往被看作承天盟的象征，反而是他们本来的门派，很少被人提起。

　　但是他这提议却是十分不妥，修真界自古不累凡人，这样凶险之地，修士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是一介凡人，可以说是明晃晃送花肥了。

　　只是白子耀身份尊贵，没人敢反驳，哦不，还是有一个人可以的。

　　陆湘玉扶着时鸢起身，道：“一介凡人，不需为此涉险，时三娘，你走吧。”

　　白子耀撇嘴，但也不敢说什么，临行前师尊白苏苏曾经叮嘱过他，不要和崇阿峰的人起冲突，崇阿峰的人脾气暴躁，不讲道理，是一群追求至上武学奥义的疯子。

　　何况陆湘玉对他而言还是长辈，因此这事儿也只能这么作罢。

　　只是他金尊玉贵，师尊白苏苏是太苍山下届掌门，平日里人人见了他都要敬畏三分，也就养成了一副蛮横的性格，这会儿虽然不能出声反对，也还是不满嘟囔：“她又不会被混沌气侵蚀，有什么去不得的。”

　　声音再小，奈何修士们耳力好，一字不落听了去，这会儿都恍然惊觉，时鸢竟是这村子里唯一存活之人，她常年接触混沌侵蚀的器物，竟然能逃出厄运，着实不可思议。

　　这女子，定是有些不同。

　　陆湘玉还想说什么，手心的簪子却被抽走了，他错愕不已，想提醒时鸢这东西被混沌附着，不可以触碰，又猛地想到白子耀的话，顿时闭了嘴。

　　“我带你们去。”时鸢摩挲那支木簪，那是枣儿的簪子，为了她，也该上山走一趟，寻着万恶之源，狠狠揍一顿。

　　既然时鸢坚持，陆湘玉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一行人踏着晚霞向山林间行进，一路上树木丰茂，草深及胸，本是生机盎然的盛夏光景，却听不见半分虫鸣鸟语，寂静之极让人头皮发麻。

　　偌大的山林中，只有众人的脚步碾过草叶，发出的唦唦声。

　　唦唦——

　　唦唦——

　　唦——咔哒——

　　快要变成耳鸣音的唦唦声中突然插进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这让修士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齐刷刷看向发出声音的夏晴深。

　　夏晴深挪开脚步，低头。

　　一根断骨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人骨！”有人惊呼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村里死去的人埋在这里吗？”有人问时鸢。

　　时鸢摇摇头：“村子里去世的人都埋在西山，不在这边。”

　　陆湘玉想了想，吩咐道：“大家分开搜寻，不要走远。”

　　领队师伯发话，小辈们立刻四散开来，仔细寻找，很快就有人喊道：“这里也有！”

　　“我这里也发现了！”

　　“我也是！”

　　“我这里有坨大的！”

　　众人：“……”

　　“夏晴深，你说话也太不雅……草……”上一秒还在抱怨同伴的祁如风，下一秒就口吐绿植，把什么文雅，什么风度全部抛在了脑后。

　　大家纷纷向夏晴深方向靠拢，等到了那里，终于明白什么叫一坨大的。

　　那是一座白骨垒起来的小山，白骨之上，黏着一层黄绿色的粘液，发出阵阵恶臭，令人作呕，骨山之中，什么动物的骨头都有，仅一看眼去，就能看到牛角、鹿角、啮齿类动物头骨……以及，人的骨头。

　　“这……这真是……呕——”

　　“这是大型凶兽的排泄物，这里必然有凶兽盘踞，快走！”陆湘玉当机立断，立刻带着众少年后退。

　　骨山虽然堆积了大量骨头，看上去混乱不堪，但是陆湘玉活了数百年，驱魔除祟经验丰富，还是能一眼看出，这里不少骨架都是完整的，包括一些牛羊野猪的骨架，也就是说，这里的东西能一口吞下整头牛并将其完整排泄出来，可想而知定然体型巨大，修为深厚，这样的庞然大物，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众人逃离骨山数百米，还心有余悸，祁如风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问道：“陆师伯，那是什么东西？”

　　陆湘玉摇摇头：“我也不确定，不过这山中没有活物，想来是它的缘故。”

　　“吞了一整座山的活物？”白子耀惊恐万分，“那得是多大的怪物啊！”

　　“多大……多……就……那么大……遮天蔽日……”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细弱蚊翅，散在了大片阴云中。

　　时鸢瞠目结舌。

　　就在白子耀身后的一株参天古树上，垂下了一个巨大的白骨蛇头，如冷玉生辉，蛇眼处好似两盏绿光灯笼，泛着一看就毒得不能再毒的寒芒，连下巴都没有的骨嘴里，竟有一条鲜血红的信子！

　　蛇身足有数十米长，盘踞在树上，尾巴垂下，没入草丛中，看不见终点。

　　“这是什么妖怪！”

　　“跑！快跑！”

　　“跑什么跑，我们不就是出来历练的吗？”

　　白子耀抽出灵剑，冷冷一笑：“妖物，看剑！”

　　骨蛇被激怒，张开大嘴冲着众人咆哮，顿时狂风卷过，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倒下，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而此时如果御剑，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众人无路可退，只好提起武器，咬着牙往前冲。

　　陆湘玉一个头两个大，这骨蛇看上去修为极深，就算是他，也避之不及，这群少年初生牛犊挑衅虎，是当真不知自己有多美味啊！

　　他是此次历练的带队人，如果这群傻孩子出了问题，可不好对众仙门交代，他只好召唤出自己的本命武器，一把乌木古琴，指尖触弦，铮铮之音在山林间荡开，这音名为清明，最是能让妖邪之物头疼。

　　时鸢很有自知之明，早就躲在了倒伏的巨树后，紧紧盯着战局，乌木琴一出，引得神识一阵恍惚。

　　原来大师兄正经弹琴竟然这样厉害，时鸢苦笑不已。她对这把琴可谓是印象深刻，不夸张地说，这把琴对她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那时候她不通人性，总是惹祸，师尊陆西楼耐心不多，每每死到临头，大师兄就会跑出来，挡在暴怒的师尊身前，长袖一甩，开始弹琴。

　　琴音魔性，龇牙咧嘴的陆时雪倒头就睡，而陆西楼则是揉着额角，拖着他的剑或锤或棍或一切武器逃之夭夭，留下余音恨铁不成钢骂陆湘玉五音不全，乃是音律界之耻。

　　崇阿峰种种如往日云烟，在数百年前的记忆里若有似无，当一切嘈杂和生动退入幕后，一个名字清晰无比，在识海中挥之不去，在模糊不清的过往里泛着独一份的耀目光芒。

　　陆西楼……

　　师尊……

　　这个名字，光是想一想，时鸢就忍不住打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