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相（上）［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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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姆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虽然被丢弃在森林边缘，但被利克长老收养后他的生活非常、非常幸福，利克长老给了他近乎汪洋般的宠爱；
虽然没办法自由自在地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但是他从书本上汲取了更多，他的灵魂在世界各处游行；
虽然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交到太多的朋友，但是他为自己争取到了可以互相交付性命的挚友……也是他日后辗转反侧无法宣泄爱意的对象；
虽然没有办法为他所爱的人分忧，但是他得到了让一切回归平静的机会……哪怕代价是他不复存在。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这副身体感到厌烦呢？在得知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得知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最初，尤姆有过低落，但更多的是窃喜，窃喜这副孱弱的身体让他遇到利克长老，但随着年龄渐长，他看到了更多——利克长老为他四处奔波的瘦削身形、为他的假性休克焦急的憔悴神色、基尼奇不动声色的照顾、为护全他慢慢新添的伤……
所有的一切让他曾经卑劣的窃喜成了一个恶狠狠的巴掌，扇得他头晕目眩。所以他渐渐的，学会了用笑容掩盖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的神色——灿烂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笑容不再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反而成了他示众的面具。
‘……小尤，’基尼奇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心情不好吗？’
‘……’
彼时他的精神状态实在算不上好，各种消极的想法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漩涡，绞得他心力交卒，就连和许久未见的基尼奇见面都没办法让他心情平复。
或许是他笑的实在是难看，又或许是基尼奇对他过于了解，他僵了片刻最终只能垂眸否认，‘阿奇你看错了，明明是开心。’
是啊，他怎么会难过呢？明明被他们保护的很好，大家体谅他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将轻松的任务分配给他，明明基尼奇很在乎自己，为了能和他见面，好不容易从忙碌的日程里抽出一段时间，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应该是开心吧。
他还要不知足的索求更多吗？
这些阴暗的情绪在他心里不断回荡，将他拖入名为「绝望」的泥淖。察觉到他过于消极的念头，有人轻轻捧住他的脸，尤姆顺着对方的力道抬眸，就看到那双青黄渐变的眼瞳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映照，眼睛的主人认真地向他承诺，‘不用勉强自己，如果累了就不要强迫自己笑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这么帅气的台词，阿奇！太犯规了！
咚咚咚。
尤姆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基尼奇的话语越发急促。
‘小尤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们约定好了，我会一直都在。’
基尼奇的尾音还没彻底消散在空中，尤姆就难以自持地紧紧抱住对方，超大声地在基尼奇耳边宣誓，‘笨蛋基尼奇，那是当然，就算你厌烦了、后悔了，也要被我缠一辈子！’
在基尼奇笨拙地回抱他并且低声反驳他不是笨蛋，也不会厌烦或后悔时，尤姆鼻尖发酸，仗着基尼奇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表情无声落泪。
你要我怎么不去爱他。
火神大人啊，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有更多时光。
——
*大家一直在谈论爱，爱，但是爱并非你所能选择，你抓住了爱，像患上疾病，你陷入爱，像陷于一场灾难。所以我们所选择的是什么呢？人类时时刻刻所选择的是什么？*注1
爱。
尤姆曾经翻来覆去咀嚼过这个词汇。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爱情之爱……关心、付出、包容、理解……
他不缺爱，利克长老给他的爱却教他长出了顽劣的骨和狂妄的心，让他以最惹人怜爱的表象篡夺喜爱，更让他滋生强迫基尼奇永远爱他的念头。
满腔的爱意就这么灌养出一个对爱不知满足的怪物。无数次于午夜惊醒，尤姆在夜灯的照耀下写下乱七八糟的呓语，在发泄完情绪后尤姆看着信纸上扭曲的字迹，愈发觉得自己卑劣。这些不可能寄出的信最终都被他细细撕碎，飘扬如雪般散落在垃圾桶。
月光下，他遥望那片森林，瞳孔是冷的。
他恨基尼奇看向他的眼神过于美好，恨自己妄想亲吻被微风吹拂得颤动的眼睫……恨自己孱弱的身体，更恨自己的不知足。
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这种越过了朋友界限的感情。
尤姆摩挲着手中的书页，迟迟没法翻到下一页，他的心中这股前所未有的情感横冲直撞，复杂而强烈，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这是什么感觉？”他自问，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是对朋友的独占欲……还是……更多？”
毋庸置疑，他珍视基尼奇这个朋友，期待每次的碰面，享受以往的相处。他们一起在森林里探险、在部落里闲逛、在午后温暖的草丛里休憩。不知不觉中，尤姆的回忆塞满了基尼奇的身影。而他攥紧了过去不够，还要预订未来。
温暖的午后，他闹够了基尼奇，随意仰到在草地上，不久后基尼奇也在他身侧躺下，他被暖融融的阳光环绕着，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那时候他侧过脸看基尼奇，看他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出来，对方迎着微风颤动的眼睫勾地他心里像被肉龙掌挠了挠，于是他吧唧一口就亲在了基尼奇的侧脸，看着基尼奇迟疑着触碰自己的脸，呆头鹅一样看着他，在草丛里笑得乐不可支。
这个算不上吻的吻随着那天的阳光和草地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里，让他每每想到，就有着说不出的甜蜜感。而后，逐渐明白两个少年间的亲吻——哪怕是玩笑般的脸颊吻——会给别人带来怎么样的冲击，尤姆就不再有这样的举动，但那天草丛里萌生的细微冲动却愈发明显，在他心底循环出现。
回想起与基尼奇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共同的冒险。那些曾经能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瞬间，却在这个瞬间后让他的心泛起了涟漪。基尼奇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认真的话语，都像是在尤姆的心中点燃了一束火光。
尤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书页上的字，他的心却飘荡在过去，怀揣着这颗不再坦荡的心，渴望从以往不曾关注的细枝末节中更贴近对方。
回想起最初见面的样子，尤姆惊觉基尼奇并没有那么喜欢笑，却在他的带动下慢慢学会笑。回忆里自己张牙舞爪揉着基尼奇的脸，看着对方毫无反抗能力的样子哈哈大笑，基尼奇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看他笑的猖狂，忍不住也笑了，带着一点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那是因为他把你当朋友。」尤姆心底有个声音尖锐地捅刀子，「他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心思。如果他知道了，你觉得他还会这样和你接触吗？」
如果……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会接受吗？还是会……离开我？只是稍微联想到基尼奇会离开的可能，尤姆就感觉心脏一顿抽痛，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心绪。
他想宽慰自己，想反驳那个带着讥讽的语句，不会的，阿奇才不会抛下自己，他们都拉过勾了，说谎的人要吞一千万根银针，阿奇才不会说谎呢……即使给自己这些暗示，扣在书册上的指节却越发用力，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真的做好触碰这种感情的准备了吗？真的做好应对基尼奇可能的嫌恶反应的准备了吗？……真的做好某天独留基尼奇面对他人指指点点的准备了吗？
多么不恰当的感情，他对他，一段看不到希望的感情。爱可以是单向的，但是一旦脱口而出，它就永远不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如果他死了……那他要让这段感情成为基尼奇的阴影吗？因为一己私欲，要用基尼奇余生来陪葬吗？
尤姆缓缓松开被他攥皱的书页。
所以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水痕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字迹。
——
利克长老察觉到了，尤姆周遭隐约的低气压，可每次他想要和尤姆好好谈谈，尤姆总是回给他一个没有破绽的微笑，还被调笑这样不是越来越像婆婆啦，于是计划的谈心就被他插浑打科地揭过。
利克长老之后暗暗观察过，尤姆仍旧做着往常会做的事情：给基尼奇写信、读基尼奇的回信、翻看一些藏书、偶尔来询问一些搞不懂的知识，利克长老的戒备在尤姆兴冲冲宣布他要开辟一个小花园种花时彻底放下，他一边思忖是不是自己紧张过度，一边安慰自己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自己不能做一个掌控欲太强的家长。
利克长老并不知道，在他和基尼奇忙碌于各种真假混杂的线索时，尤姆烦恼于自己的情感又不能向他人倾诉，情绪低落是必然的，而这种焦灼的状态在尤姆种出一个神奇的精灵后迎来了转机。
‘绿色的那菈是好那菈！兰耶尼想和好那菈交朋友！’
尤姆的心思被自称为兰耶尼的神奇精灵转移了大半，那种陷入情绪牛角尖的郁郁状态也消散了许多，利克长老不明所以，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反应过度，自然而然错过了发现真相的最好时机。
*注1：出自阿摩司·奥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真相（上）［小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