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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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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火车站一别后,李天河再见周志学是在三个月后。
也不是见到真人,而是从一个小姑娘的手机里。
小姑娘把新买的苹果15举到李天河的眼前,带着娇笑,“李天河,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李天河嘴里叼着烟,擦拭着自己的台球杆,眼睛落到了小姑娘的手机屏幕上。
——那是个在蹲在地上捡东西吃的乞丐。
“你说这种人怎么能上得上大学的。”小姑娘叫张梦。是这家台球店的老板的女儿,在海城的一所大学里念大一。
“让我看看。”李天河把台球杆放在桌上,顺手接过张梦的手机仔细端详起来。
李天河用手把那张照片放大了些,脸也凑近了,想要看看这想张图片。
照片很模糊,黝黑的皮肤下包裹着一具瘦弱的躯体。只见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紧张地睁着。侧面凹陷的面颊让人害怕,骨节分明的手指胡乱的在地上抓着。
张梦见李天河对着照片这般研究,不由好奇地问:“怎么,认识啊?”
“不认识。”
李天河把手机随手丢在台球桌上,面上有些不耐。
张梦心疼,忙拿了起来。
“不认识就不认识,你摔我手机干嘛。”
李天河没说话,继续打台球。
一场球下来,最后输了好几个球。随即又把球杆往一旁扔,拿起临时放在地上的烟盒就要结账走人。
张梦见状就立马跟了上来。
她问:“李天河,你就不玩了?”
“不玩了。”
张梦跟在李天河后面去到收银台。收银台的女人正嗑着瓜子,看电视。见老板的女儿过来,也不免站起来。
“多少钱?”李天河问她。
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张梦。
张梦说:“李天河,你不要给钱。走吧,今天不打球,我们就出去玩儿吧。”
张梦发了话,李天河就走到台球室的门口开始抽烟。
张梦不抽烟,但是他抽烟的时候,总喜欢在旁边撒娇。今天也这样,她说:“李天河,你给我抽一口呗。”
李天河像往常一样,把烟给她抽了一口。她连过肺都不会,只是短促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然后又把烟还给了他。
李天河一根烟抽完,就往一楼走。
张梦家的台球室开在地下一层,深黑的楼道延伸上去让李天河有莫名的心慌。
所以,在踏入之前,他都要跺跺脚,紧接着昏暗的亮光下勉强照出出口,他才安心地往上走。
张梦跟着她问:“李天河,你一会儿去哪儿。”
“回家。”
“真没意思,你和我去其他地方玩呗。”
“不去。”
张梦的脾气说来就来,她也恼了:“不去就算了。我也回学校了,学校里有个男的追我追得可紧了。”
终于,上到一楼,刺眼的光亮入眼。
张梦往左,李天河往右。算是分道扬镳。走了几步,李天河就回了身子重新走到了张梦身侧。
张梦喜道:“你跟上来干嘛?”
“送你回学校。”
张梦看着李天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虽然面上生气,但是心里却觉得李天河是在乎自己的,也就不强求说出去玩儿的事情。
张梦的学校是海城的重点本科。离她家棋牌室不远也不近。张梦出来大多是打车。她在路边拦车的时候,李天河在一旁打电话,神情有些紧绷。
李天河给周志文在打电话。
隔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找个由头可以联系。虽然那张照片模糊,但是他还是能认得清楚,照片里的人是周志学。
——在海城上大学的弟弟在大学里捡垃圾吃。
这种事情,就算有多仇恨,也总要在乎一些的。
李天河他以为他了解周志文。可是电话响了好久后,才听得对面接起。
“喂。”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李天河眉头皱着:“我找周志文。”
“他说他不想接你电话。”
未等女人说完,李天河直接挂了电话。
下一秒,就把手机发狠地往地上一摔。黑色的屏幕瞬间出现花屏,手机背面的复合板也被摔出了凹陷。李天河盯着满是裂痕的屏幕,耳边回响着方才那个女人说的话。
张梦刚拦到车,回头准备叫李天河,结果就看见了李天河那副凶狠的模样。
她先是吓得一愣,后又让司机走了。她有些害怕,但还是鼓着勇气走近。等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看见方才还气焰满身的李天河又弯下腰把破碎的手机拾掇起来。
李天河捡手机的模样,就像是被抽了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废劲儿。
“李天河,你没事吧?”张梦试探般问。
“没事。”
张梦没看见李天河抬头,但是她听着声音,李天河像是哭了。但是,等李天河一抬头,面上却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如往常。
李天河送张梦回学校的路上问她:“刚刚那照片的小孩,是你们学校的?”
张梦本就对李天河的反常行为敏感,这么一说,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点点头,应道:“是啊,据说上学第一天就是捡垃圾吃了,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李天河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问道:“你能帮我找找他?”
张梦没应,却听他继续说:“他是我前对象的亲弟弟。”
“哦。”
张梦闷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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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张梦的灵通,找到周志学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她挑了一个周三下午不上课的时间,在男生寝室楼下,远远就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长衫长裤的男孩走了过来。
他皮肤黝黑,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黑色塑料底里,看过去像是一个缓慢移动的黑色煤球。还是一个发育不良的煤球,小小的身板瘦得有些可怜。他低垂着脑袋,脚上瞪着的布鞋看得出来出穿了很久,虽然破旧,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邋遢。
张梦见到目标,径直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周志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脑袋适才抬了些,紧张中带着害怕的看着面前的女生。
张梦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皱着眉打量着少年的五官。
“喂,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周志学没说话,身子后退了些,他不由自主的把怀中的高数书抱得更紧了。
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只有一双眼睛是圆圆的——张梦似乎在从周志学的脸上找到一些周志学“姐姐”的影子。
李天河的前任也就是自己的情敌。并且,依着女人的直觉,张梦觉得李天河肯定没忘记这个周志学的“姐姐”。
“周志学?你是叫周志学吧?”
周志学依旧警惕的看着她。不回答也不点头。
“那你认识李天河吗?”
听到“李天河”的名字,周志学的眼睛亮了亮,他糯糯的开口:“认识。”
张梦确定了自己没找错人。
“你给我留个微信,他找你。”
“我没有。”
“电话。”
“我也没有。”
张梦有些无奈,略显烦躁的看着面前的人。
谁知,他竟主动道:“你把天河哥的电话给我,我给他打电话就好。”
“哦。”
张梦一边报手机号,一边思忖着面前的这个男孩的异样。好像,从提到“李天河”这个名字之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从谨慎到信任,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字。
和周志学碰面后,张梦有些私心,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主动的和李天河说起。她并不太想在李天河面前主观的提前任的一切。
李天河好像也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般,再也没有提起过。而她和李天河的也要更进一步了。
12月10是她的过生日,她在市中心一个KTV里定了房间,叫了同学,也叫了台球室的一圈朋友。
她要在这天和李天河告白。
她总觉得李天河像鱼,虽然看得见,虽然摸得着,但如果不抓在手上,他就随时可能会走。
12月10号是星期三,海城已经进入冬天,风从南边过来,刮起校园的树叶一阵呼啦呼啦的响声。这树叶的响声让李天河想起从前的日子,他觉得一阵烦扰,坐在校园的花坛下开始抽烟。
本来是没打算来学校接张梦的。结果张梦说可以把那辆她爸送她的车借他开一个星期,他想了想倒也挺拉风,不过也就是跑一趟的事情,也就开着那辆新车了。
烟抽了一半,电话响了。他以为是张梦,也没仔细看,就接了起来。
“喂,你好。”
一个熟悉的少年音色传入耳朵,李天河却没想起来是谁。
“是天河哥吗?”
李天河后知后觉,这是周志学。
“哦,周志学啊。”李天河疑惑的看了一眼手机上带着海城区号的公用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啊,没什么事情。”
“嗯。”
李天河对这个电话有些意外。
“天河哥,你最近过的好吗?”
李天河漫不经心的答:“还行吧。”
“那就好。”电话那头似乎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一般,他又说:“祝你生活愉快,我挂了,下次再联系。”
“好的。”
等李天河说完话,周志学才挂了电话。一通一分钟不到电话结束了。
但就是为了这几十秒,他走了三公里,付了1元钱。
他只穿着一身旧棉衣,黑布鞋,问了十几个人,一路问下来才勉强找到这一家开在巷子里最深处、可以打公用电话的小店。
可是,就算是这样,周志学在打电话的时候,久违的笑了。甚至是挂了电话,他都觉得开心。
但,周志学刚走出这家漆黑的小店,还未有一秒能见到阳光,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盖过来,他遮住了周至学所有的光亮。
周志学没有抬头。
“哟,周同学,好巧啊。没想到,在学校外面也能碰见你呢。”
周志学闭了闭眼睛,并不打算回话。
“啧,你这小子今天发什么病,竟然走了半个小时。害我跟着后面都跟累了。”
“我说你去哪里呢?”
“原来是去这种保健品店。”
“怎么,你还需要这玩意呢?”
......
后面的话有多不堪入耳,周志学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记得巴掌和拳头接踵而至。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脑袋。
身体的疼痛与他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
很小的时候,在家里周志文也会动手打他。一次两次,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周志文也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难听到家里的母鸡都听不下去,也会在一边“咯咯”的叫。
好像他们都是一样。
那些“暴力者”们,在施加言语的同时,伴随着暴力共存。他们会言语上讥讽你,再到行为上欺辱你,他们总是行云流水的完成这些工序。而这些迸发出来四溢的行为情绪,源于他们骨子里无能的自卑感亦或者是最低端的嫉妒感。
他们——在周志学看来,有时候不能称之为“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