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周球球97

3、暗香

　　张梦这辆宝马mini一看就是女孩子开的。她老爹还特别给她贴了粉色的车膜，内饰也弄得漂漂亮亮，摆放着各种小饰品。
　　一米八左右的李天河坐进去显得有些拥挤。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车的喜欢，以及对开车的新鲜感。

　　张梦带了两个同学一起去ktv。
　　张梦坐在副驾驶，她的同学坐在后座。一路上，三个女生有说有笑。还时不时会拿张梦和李天河开着玩笑。
　　李天河倒像是有心事。一个话茬都未应。实在是氛围到了位，他才勉强应一声。

　　张梦心思敏感，后半路也不再多说。
　　等李天河在ktv的路边停好车，张梦才悄悄走到他身边，有些埋怨，道：“李天河，你今天怎么了？”
　　李天河一边从口袋里摸烟，一边说：“你和你同学先进去，我抽根烟。”

　　张梦给了一个眼神。两个女生也得了回应。自己先进去了。
　　“李天河，今天可是我生日。”
　　“哦。”
　　张梦有些恼。但是她知道，李天河总这样。他对谁都这样。对谁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子，才让张梦喜欢。
　　自小追她的不在少数，也碰到过喜欢摆臭脸的。只是，她觉得李天河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张梦说不出来，她觉得这就是喜欢。

　　“对了，上次让你帮我找的人帮我找了吗？”李天河突然问。
　　又是他。
　　张梦察觉到了李天河的情绪，“他说会给你打电话的。”
　　李天河没应。见张梦没把烟给自己，就又摸了一根烟开始抽。

　　其实，他很讨厌周志学。从火车站开始，再到今天的这个电话。周志学总会让他回想到周志文，而后再回忆起在村里的日子，随之又是漫过来的溺水感。
　　李天河又开始难受。
　　烟抽完，李天河就把钥匙丢给了张梦，要走。张梦拦住他，道：“李天河，今天是我生日，你不能这么早就走。”
　　“让开，别烦。”李天河已经有些不耐。
　　张梦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现在了眼眶，从小到大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咬着唇，倔强的说：“李天河，今天你走了就别后悔。”
　　“哦。”
　　李天河淡淡的应了一声，绕过张梦，就往家的方向走。
　　张梦看着李天河，那泪水不争气的就顺着眼眶落了下来。她恨恨的看着李天河的背影，她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李天河在酒吧里面上班。今天本是为了给张梦庆生，所以请了假。
　　晚上也没了去处，就一个人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抽烟。
　　十几平的小房间里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仅仅是这间屋子，也花了他近半个月的工资。

　　其实，身边的人倒是有一起合住的4人间5人间。
　　他住了几天没住习惯，于是就花了大价钱在外面租了房子。

　　房子是隔断的套间，他和别人分享一个阳台。
　　阳台中间用一堵木墙隔着。他除了第一天在这里见过阳光外，剩下的时间里李天河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这时，整个房间会陷入一种昏暗的状态，只有桌子上有一盏台灯永远的亮着。
　　李天河就半靠在床头，烟灰缸放在地上，他单手夹着烟，眼睛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梦半醒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也是很晚了。
　　梦里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慌乱不已，他挣扎着大叫着，而后猛地睁开眼睛，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子上还亮着的光源，心下定了些。
　　手机在他的身侧不停的响。拿起来看，已经是凌晨一点的时间了。手机里只有张梦传过来的图片。
　　又是周志学的照片。
　　张梦发完照片后，在结尾处补了一句：李天河，我命令你快点过来。不然后果自负。
　　李天河蹙眉看完，随手打了一句“无聊”回复过去。正欲再睡一会儿，张梦的微信又发了来。
　　这次是一个视频，李天河点开。
　　视频一点开，先是难听的歌声入耳，画面里闪烁着迷彩色的灯光，几个男主坐在沙发上嬉笑着，画面接这被放大，隐隐约约的KTV的角落里可以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画面又被放大了些，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人。
　　一个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不知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张梦又发了信息：李天河，你来吗？
　　李天河放下手机，从口袋里就要摸烟抽。摸了半天却只掏出一个空壳子，他拿了钥匙，随意的套上一件黑色的夹克，出门买烟。
　　走出楼栋后的找到了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李天河买了一包15的红双喜，走到便利店门口点烟。
　　海城正是初冬的天气，夜里风透着阴冷，但是他偏偏就只穿着夹克在便利店的门口抽完了烟。
　　然后，他又点了一根烟。
　　张梦的电话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李天河，你到底来不来。”张梦明显是喝醉了。
　　“李天河，你不来，他们今晚就会把他弄死的。”
　　“李天河，你给我说话。”
　　张梦大约嘶叫了好几声。

　　“张梦，你喝多了。”李天河站在便利店门口，抬头抬头看着高大昏黄的路灯。
　　张梦带着哭腔的否认：“李天河，我没喝多。”
　　“祝你生日快乐，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天河的第二根烟抽完了，他垂下头，挂了电话，踩着一双旧棉拖鞋，慢慢的走回了家。

　　——傻子
　　——那个傻子
　　——乞丐
　　——那个乞丐
　　......
　　这是周志学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对他最多的称呼。像是个标记，一传十、十传百一般，从某一天起所有的怪兽都知道了。
　　他们看到饿了周志学，仿佛看到了猎物，每个人都张开口，一个一个都喷出岩浆、毒液然后来消灭他。

　　一切的伊始周志学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经常性的会看见某个下着雨的夜晚，也会闻到泥土的味道，再然后就是一张没有脸的黑影，一开始是一张，后来就有很多张脸，有时候他也弄不清楚了。
　　他时常会想，是不是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在哪里都会遇到似人非人的野兽，他们伪装成人的模样，只为了吃掉你。
　　他最近脑袋总是晕乎乎的。也许是冬天的缘故了，他的脑子总算被他们打坏了。
　　隐隐约约间，周志学是听见了“李天河”的名字。

　　李天河。周志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像是抓住一根稻草，他脑子一个激灵，他努力的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听力渐渐恢复，身体的疼痛感也恢复。

　　“张梦，李天河那个混蛋真的不来了吗？”
　　“张梦，你没事吧，你别哭啊。”
　　“实在不行，我们给他打几个电话。”
　　“你别哭啊，今天可是你过生日。”
　　......

　　KTV的音乐声早就停止，众人都围坐在那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身边。女孩在啜泣着，却不开口说话。
　　周志学的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他们都被笼罩在迷幻的色彩下，散发着异样的香氛。

　　那个中间的女孩周志学见过。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长长的黑发垂落而下，粉粉的鼻子，忽闪忽闪的眼睛。她会刷很长的睫毛，涂很粉的口红。就像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的洋娃娃一样。
　　她们围着她。众星宠月。
　　无论男女，她们在她身边，用温柔的语气，宠溺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说着什么。
　　最后，周志学听见有人提起了自己。
　　“张梦不是说把那个乞丐弄过来，那个叫李天河就会来嘛？”
　　“谁知道呢，张梦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不管他了？”
　　“管他做什么。”

　　周遭都静了。
　　他们似乎都走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这和空气一起而来的静默是短暂的喘息亦或风雨欲来时的沉静。
　　他整个人依旧蜷缩着趴在地上。他已经习惯了这般，像狗，也像人。
　　因为人流的走失，氤氲在空间里的暖流也在一点点的消失。左边的耳朵趴在地上，由远及近一些脚步声也变得真切起来。

　　先是房间的门被推开。
　　而后，他似乎是发现了角落里的自己。他有些惊呼，“先生你好，你没事吧。”
　　周志学努力睁开眼睛，他第一次听见旁人用这般尊敬的称呼叫他。
　　——“先生你好”
　　这是在书中才有的尊敬称呼。
　　周志学想着，他一边顺着他搀扶的力道起身，一边用孱弱的声音对着搀扶的服务员说：“谢谢。”

　　服务员于辉听见——这是又轻又细小的少年音色。
　　厚重的旧棉袄下的身躯很瘦弱，不用多少力气就可以把他扶起来。只是，这人“醉酒”得厉害，一身的劲全依靠在了他身上。

　　于辉把他扶到沙发上。
　　他说：“同学，这边已经清场了。”
　　借着隐约的光亮，于辉看见少年的脸上有些挂彩。许是喝大了，不小心磕碰到了某处。
　　于辉问了话，却不见人回答。
　　他便又说：“同学，该回家了。”
　　他时常碰到散场了还留着的客人，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面前的少年已经没了回应。他蹲下来上下寻索一番，开始找不知藏在哪个口袋里的手机，期盼着会有人担心他的安危而打来电话。
　　只是就这般轻轻摸索，似乎让面前的人很抗拒。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他伸出手，把于辉推得重心不稳，往后倒退了几步。

　　于辉不悦，倒也没忘记职责。
　　“喂，你清醒一下”
　　“喂，你有手机吗？”
　　“这样，你给我一个电话，我让他来接你。”
　　一连三个问题。都不见回答，于辉正欲拿起腰间的对讲机叫旁人来一起处理。刚拿起，却听见他又开口了。
　　“131xxx9629”
　　如此清晰的报出这段数字，让于辉不由怀疑面前的人到底醉了没有。
　　“麻烦您，告诉他，我叫周志学。”
　　“谢谢您。”少年的声音很轻。
　　于辉正拿手机，却看见他抬起头，一双在黑暗里发着漆黑的光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期许的，希冀的，仅仅是这一秒，少年又垂下了头。
　　于辉晃了晃神，觉得自己方才见的是错觉。

　　于辉打了第三遍，那人才接。
　　“是谁？”凭着电话就能感受的到对面人的带着威胁。
　　于辉莫名心虚，他道：“喂，你好，我这边是青蛙KTV的。”
　　对面没有回声，但却也没挂电话。
　　“您的朋友周志学在我这里喝醉了，麻烦您来接一下他，我们这里要打烊了。”其实是24小时营业，但为了处理“麻烦”总要说点谎。
　　依旧没有声音。
　　于辉试探性的问：“喂？您好。”
　　只听见“滋滋”的电流声在两人之间流窜，却听不见其他。

　　很久之后，才听得那边一句：
　　“妈的，烦人精。”

　　这么骂上一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辉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般骂了，就代表会来解决。
　　他时常会碰到那些喝醉的人报出的号码后，是无人接听，是事不关己，是另一个胡言乱语。
　　他们如困兽般与自己搏斗，与他人搏斗，大多都输得难看。
　　而那些最终被接走的小怪兽，也算赌赢了。

　　于辉没曾想，会等这么久。
　　凌晨2点打的电话，现在已经快清晨7点了。他就要下班了，却依旧不见来人。那个男孩还躺在昏暗的包厢内。
　　于辉出门的时候把他已经蜷缩在沙发上了，怕他冷，于辉特地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了。

　　五个小时的时间，于辉不是没想过再给男人打个电话。
　　只是，每每回想起男人的声音后还是作罢。眼看着就要下班的光景。倒也不得不处理了这个问题，他思量了许久，还是拨通最后的电话。

　　只是手机的“嘟嘟”声和一阵急促的铃声一同响彻在他的周遭。
　　他站在青蛙KTV的前台怔忡，几秒后，又反应过来，挂了电话，看向来人。

　　蓬乱的头发遮住额头，一双惺忪的眼眸里带着莫名的锐利感，他微微眯起眼睛，抬了抬棱角分明的下巴，开口道：“喂，我来接周志学。”
　　于辉慌乱中带着人去周志学的包间。
　　黑漆漆的房间里瞬间照出一些光亮，沙发上的周志学下意识的轻颤了下身子，复又睁开眼睛，迷蒙间看清了来人。

　　“天河哥。”
　　糯糯的声音，像太妃糖在嘴里融化时的黏腻感。于辉和李天河都感觉到了，于辉甚至是看到了少年的翘起的嘴角。见一个人笑不意外，但他不知为何见周志学笑会意外。
　　强烈的直觉让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对男孩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李天河皱眉，抬腿走到周志学的身边。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又好像一直在见他。他比照片和视频中看着更瘦小，面颊完全的凹陷下去，只凸出个颧骨让人害怕。

　　“天河哥。”周志学又叫了一声，他用力牵扯了下嘴角，嘴角被打的淤青还在，但是他还是想笑。
　　李天河伸出手，捏住了周志学的下巴，把玩般左右看了看，煞有其事的说：“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虽然这样子比预想中要好些。
　　似乎是得了批评，周志学低了头。

　　“还能走路？”李天河问。
　　“嗯。”说完，颤巍巍的身子就欲从沙发上起来，于辉看得担心，忙不迭的就上前扶住才勉强让周志学站定。
　　李天河见这副模样，嘴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一时间张口想问些什么后，又嘟囔了一句“妈的”。不知是在骂谁，但于辉却见得周志学的头低得更狠了。

　　周志学知道，天河哥一定是觉得他烦，或许不应该给他打电话的，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撑一撑就过去了。
　　李天河见于周志学还依靠在于辉身上，漫不经心的问：“还能回学校吗？”
　　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自己来这一趟的意义。本来被张梦吵闹的够烦躁，谁知没一会儿就被另一个电话吵醒。
　　——又是有关周志学。
　　挂了电话可就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间，总是想起火车站上温热的胳膊。瘦小的身躯好像也有过光照耀过河水的黑。
　　李天河在家抽完了半包烟才出发的。抽得自己有些想吐，才拿起那件黑色夹克出门。

　　“学校应该还没开门吧。”说这话的是于辉。他不应该开口，但是他知道周志学不会拒绝，而男人就不会带少年走。
　　李天河适才把目光落到了说话的服务生身上。笔挺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头灰色得头发扎眼又难看。

　　“天河哥，学校六点就开门了。”周志学并不知道现在几点，不过估摸着是该回学校上课了。只要直接去上课，不回寝室就好了。
　　于辉觉得这个男生不识好歹，看身高也就是个高中生，这模样，一定还是个未成年，这般去学校上课怎么能听得进去。而这个所谓的“天河哥”也未免要求太严格了些。

　　“同学，你这样子，可去不了学校。”
　　于辉不知何时变得称呼。倒也顾不得李天河的凶狠，只觉得这男生巴巴得有些可怜。
　　李天河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在和于辉对视上时甩过去一个威胁的眼神，于辉立刻不自然的转过头。

　　李天河慢慢道：“学生不去学校，能去哪里。”
　　于辉是明显感觉到周志学身躯的抖动。他对学校有本能的抗拒。
　　一个不喜欢去学校的孩子，和一个爱让他去学校的家长。不过这也怪不得李天河，玩到这么晚不回家的高中生，是该得些教训。只是这教训，却由不得他一个外人插手。
　　于辉原以为，两个人还要拉扯一会儿。谁知周志学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凭着一些劲儿站直了身子。
　　周志学抬起头，他笑着：“天河哥，我这就去学校。”
　　于辉在一旁看着，却也明显感受到这笑容中的吃力。

　　李天河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自己能自己走吗？”
　　“能走，天河哥。”
　　说罢，为了让李天河相信，周志学向着李天河的方向走了几步。
　　刚抬起的左腿又立马放下，周志学讪笑，他说：“天冷了，脚不听话了。”
　　李天河没说话，他和于辉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少年的腿上。周遭的灯光很暗，只见黑色的裤腿有一处看上去像湿了一大片，呈现出比黑色更深的乌。
　　于辉还在疑惑哪里来的水，却看见面前的李天河已经蹲了下去。
　　周志学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
　　李天河只摸了摸薄薄那湿处后，又把手往光亮的地放照了照，只见得方才触碰裤腿的手指尖上都是乌黑的血迹！
　　于辉还在意外哪里来的红色。
　　李天河已经把自己的背部转向他们，他蹲着身子，宽厚的肩膀给到了周志学，只听见李天河还是那平淡的声说：“上来吧，我先带你看看医生。”
　　于是，周志学竟那般顺从的趴在了男人的背上。他小心翼翼的趴了上去，甚至一点都没要于辉扶。

　　于辉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想了很久。
　　他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这两个奇怪的人，到底谁才是别扭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