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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若有一颗夜航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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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有一个人……是化外民吗?”
:容我提醒一句,这样说,你我都算在内哦。
巡猎和丰饶的恩怨寰宇皆知,在仙舟云骑军和丰饶民的前线有重伤者不奇怪,但冒出来一个天环族的少年,就显得非常出人意料了。星期日的耳羽动了动,望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衣装华丽的金发青年,一时竟忘了回耳麦里那句含笑的调侃。
“你除了父母不是仙舟人之外,其他哪点和本土居民有区别了……要不是那张脸,就算对外大肆宣称自己出身茨冈尼亚,都没人信半分的。”他回过神后,漫不经心的和东陵拌嘴。又掏出手帕给那人擦了脸上的血痕,心道果然,“说实话,丰饶民是不是还在搞什么奇怪的实验啊……【家族】对此不感兴趣,这个问题主要出于我个人,不答也行。”
:近期倒没听说这方面,发生什么了?
星期日没有立刻回答东陵,他正在思考如何委婉告知好友某个已经发生的「噩耗」,总不能开门见山跟他说:你死了。……虽然说,对面那位倒也不是听不懂真实含义,但这话多少有点缺德带冒烟的地狱笑话意味。算了,为理想国积点口德。
砂金只觉得耳边有鸟在叫。他被「虚无」令使的一刀送往真实的梦境,又挣扎着堕入那轮黑日更深的深处,残存的基石碎片保护了他,最后在眼前碎成齑粉。如今看来,他居然还活着?也就意味着:他依旧没有为自己的这份好运付出代价。
他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抓住一片衣角,用极其微弱的力道拉扯片刻。星期日便顺着他的动作低下了头,将一片叶子塞进他唇齿间。感谢阿芙洛狄忒,尽管他是向「钻石」抵押了一份信仰的丰饶令使……我又不是仙舟人,东陵还是药师赐福的容器呢。匹诺康尼未来橡木家系的家主在心中诡辩的理直气壮,并且深以为然,将其奉为真理。
一般路过维里塔斯: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jpg
但好在此刻少年时期的维里塔斯正在跟着他名义上的姐姐进行星间旅行,一路探索人文历史,拜访星神的痕迹与余音。因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人,只有星期日。梦境里的现任【铎音】,同谐中信仰秩序的叛徒,前来仙舟旅游的化外民。
真是就见鬼了。哪家好人来这地方旅游,能一路从仙舟跑到云骑和丰饶民交战的前线?好在罗浮现任将军景元默许此事,才使得星期日在这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到处转悠。你看,这不就捡到个被虚无浸染了的人,还是他好友未来的if走向呢。
与此同时,砂金悠悠转醒,看见上方暗色调的灰蓝天空。他呛咳两声坐起身,一时不知道这是被黄泉一刀创进了哪,扭头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金色虹膜,蓝色瞳孔,色泽艳丽到近乎浮夸,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脑海中嗡鸣一声,思绪瞬间混成一团……为什么,这人怎会出现在此?
暴雨倾盆落下。星期日撑开一把黑伞,金蓝勾勒的纹样近乎眩目,他的耳羽在砂金的注目下动了动。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这人要比他记忆中年轻一些,脸颊看起来更为圆润柔软,神情中带着一点叹息。他在惋惜什么?
为这无解的命运。砂金听到对方低低地说,可自己分明不曾将疑惑问出口。他别无选择,只得抓住星期日伸过来的手,从满地泥沙中站起来。青年有着和天空一致的灰蓝发丝,这让他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雨幕之中。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艾利欧告知我们结局,而我们欺骗命运,看它无能狂怒的试图修正一切,却什么都做不到。这应该是称得上很有趣的事……但你出现了。它无法对我们的选择置喙什么,就以这样的方式告知,可苦难是真实存在的。刀锋下的血与泪,也从不曾消逝。
走吧。他说。离开这里,再告诉你真……!星期日话音未落,璀璨的青绿萤火瞬间燎原,反向灼烧着自天空而降的雨水。他宛如一只轻巧的鸟,抓住砂金点地后掠,三步并作两步蹿上高处的一座废墟,望见生长着青翠枝蔓的怪物被斩于剑下。
砂金沉默片刻,问道:“我很好奇,这是什么?”
星期日看了一眼他的侧脸,脖颈上被烙印的商品编码凿进心头,而记忆中的少年本该一向意气风发。他声音放得很轻:“这是仙舟与丰饶民交战的前线,他们前段时间为抢夺赐福,屠杀了一颗星球上所有的生灵……然后,知更鸟以演出的名义前来此地,找到坐标发出。流萤本不与我们一道。”
“但你知道的,她是【星核猎手】。”少年对他微笑起来,“星核和对长生的渴望,是迫使他们对外无限度扩张的根本缘由,所以我们短暂的同行。”
“我不信任你,砂金总监。”星期日换了姿势来撑伞,抬手按住自己的耳麦,“但我信任……东陵。”
他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通讯对面的金发少年坐在颓圮的墙上,见证此地鲜血染就的落日沉海,竟也不比他眼瞳瑰丽。这颗星球的曾传说这幅场景是太阳流出血汇入海中,而他们也遵守对昔日的诺言拼死到最后一刻,可还是没等来人。
仙舟的云骑军迟来一步,最后一个年幼的女孩死在东陵眼前,少年沉默地抽出了剑。他很少——几乎不用这样暴力的手段——卡卡瓦夏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没有人否认。星期日送他一把堪称艺术品的折扇,搅起暗流涌动的风云,也不一定要上阵杀敌。然而。此时此刻。他抽出自己的剑。
东陵师承镜流、艺从景元,被持明龙尊用击云暴打过,也跟应星在工造司锻过铁,白珩星槎飙到八百码带他肇事逃逸。他是个在众人的爱里长大的孩子,梦里没有缭绕的血腥气和茨冈尼亚的烈日与漫天黄沙,连学剑都是为了好看和喜欢,并不是无路可退的挣扎求生之举。所以,他的剑术学的并没有未来的彦卿那么好,但从始至终抱有一种尊重:毕竟……真论起来,他老师也算剑修。
丰饶民侵略的星球遍地血染,除去那些死掉的无辜之人,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血。东陵杀人手法轻巧,评价是和杀鸡宰牛捅扑满区别不大,叶琳娜惊恐的抱着账账,活像见了什么觊觎她美色的变态。虽说是玩笑话,但他学的是快剑,结束生命的时候也不让对方感到痛苦,这点倒是真的。
而他坐在城墙上,俯瞰堆积如山的骸骨,一滴血落在其中。眨眼间,草木枝蔓顷刻疯长,来自丰饶赐福容器的血肉竭尽所能催发一切,将这里变成郁郁葱葱的林海。星期日还是撑着伞,望见青绿宛如潮水涌动,就知道东陵多半是又发癫了。
无所谓,反正【巡猎】不会管他的。砂金听到星期日这样说,愣了一下,近乎直觉般的第六感迫使他出声询问:是谁?于是天环族的少年耐心重复了一遍:东陵——跟着一位星神和祂的令使们长大,已经在仙舟生活了十五年余的……另一个你。
荒谬绝伦。这是砂金的第一个反应。他这一路走来,凭借的也许只有好运和埃维金人与生俱来的口蜜腹剑与诡计。不仅骗别人,还骗自己。他攥住自己仅剩的最后一枚筹码,死死盯着星期日。
砂金听到一声悠远的龙吟。他看到天边有凛冽剑芒如雪,梳着高马尾的金发少年站定在星期日身后。那是一张……和他数年前一模一样的脸。来自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心神巨震,原来这位橡木家系的家主真的没骗他,而直觉在疯狂发出警报。
东陵将手按在心口俯身:“初次见面……啊、许是久别重逢。那不重要。总之,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是罗浮仙舟神策将军景元钦定的将领,此行为消除丰饶孽物与回收星球而来。本以为此地已经无事……如此,自知行事多有不周,还请见谅。”
他眼中迷幻斑斓色彩在砂金眼中几乎搅和成一团混沌,公司战略投资部年轻的总监捂住脸,喉中哽咽出难以置信的呜咽气音。星期日将伞再倾斜过去一点,司空见惯的望着金发青年消化太过难以接受的内容,眼底艳色还是化开氤氲的叹息。
他回身瞥了一眼消散殆尽的青绿萤火,心知这次流萤不会跟着回仙舟了,盘算着下次给她再带点金人巷的特色美食和仙人快乐茶。下一任橡木家主站在那兀自出神,东陵已经上前攥住了砂金的手腕,他探到微弱的命脉,几乎转眼就要断掉。
东陵犹豫片刻,还是没把再给他找颗基石的话说出口。概念行者都是僭越至极的疯子,甚至某些人(特指酒馆那些假面愚者)戏称这条命途只有令使和菜鸡。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作为丰饶赐福的容器,今天喊着帝弓在上,明天就宣誓一切献给琥珀王,但砂金绝对受不了。这位至今未曾堕入虚无,拒绝欢愉,选择拥抱存护的*好运者*,带着地母神赐予的好运,早已决定了后日的信仰。
砂金便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话都是很虚弱的、慢慢的,听来气息十分不稳:“那么……你幸福吗?”
东陵笑了,神情仍是沉静,柔顺金色发丝在雨水中服帖的垂落。他轻轻嗯了一声,嗓音是很温柔的:“姐姐是个历史学家,追随太一的脚步,想知道我们从何而来。我在仙舟长大,名字是符玄老师起的,代表的寓意也很好。丹枫哥和叶老师还有白珩姐都在在列车上,有时间就和我联系,应星哥在星核猎手演魔阴身,我看他都快真的魔阴身启动了。星期日与知更鸟……他们交上了不同的答卷,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和我还算是同路人。”
“还有……和我一起读书的叶琳娜和维里塔斯,很关照我的卡芙卡、姬子姐,以及翡翠姐。会喊我小佛尔什的玛列恩,讲故事的黑天鹅和黄泉姐。”
“我认识的人太多了,没法跟你一一数清。”
他言辞郑重。
“但请相信,另一个你——「我」真的很幸福。”
如何看不明白呢。砂金想。封住嘴巴不说爱,还会从眼睛里流出来,而这个少年时的自己,分明在爱里长大。他试图回答些什么,绞尽脑汁竟也找不出能够被称作至交好友的存在——教授和托帕与他默契至极,钻石和翡翠识人用人,他总将朋友是埃维金人最好的武器挂在嘴边。可奈何,时至今日,他想到开拓者明亮宛如太阳的眼睛,想起自己那句挑衅似的‘筑城者的劣石’,就忍不住羞愧难当,不敢将其擅自认定为友人。他是个认为伤痕永远不能被弥补的家伙,一旦越界使人感到不悦、或者受到伤害,又怎么还有脸与其交际?
这样想来,这样想来。砂金颤了一下眼睫,居然在某刻感到如释重负。他想。也许……活体标本就该在展览上被当成新鲜玩意驻足观看,他是不能走下来与人交朋友的。东西还会讲话,多稀奇。
另一个他幸福美满,这就已经很足够了,不要将自己押上赌桌。你的生命中应该充满鲜花、阳光和爱,而不是茨冈尼亚的烈日和漫天黄沙,留在你记忆里的极光……理当足够美好。充满血腥味的战场上,砂金与年少的自己对视,望见他不曾拥有过的一切。自由、知识,亲友的关心和祝福。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繁星之滨,涛水拍岸。长风扬起东陵的发丝,像是肆意流淌的熔金,划过夜幕炽烈燃烧的白彗星。它们一生终结于炽烈的焰色反应中,而为人指引方向的明星永不坠落,就像夸口要构建理想国的人。不再下雨,星期日收起伞,沉默地望着来自不同世界的同一人对峙。
又或者,是砂金单方面的警惕。过往经历使得他难以相信任何人,并非不想、只是不敢,所以孤城中的风烟总是零落。犹豫间,他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纤细,筋骨分明,但色泽近乎苍白。东陵。他摘下了手套,指尖因为练剑带有一点薄茧,但形状优美、没有陈年留下的旧疮疤。
他要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砂金抬头看向这人,东陵弯起眼睛对他一笑,歪头的动作显得很是可爱。他开口,声音轻盈到像是散入风中的飞鸟,又清晰到擂鼓般震耳欲聋。
“所以。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眼?”
“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