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77不是混子

3、第 3 章

　　他只想跑的快些，再快些，跑出这个人间地狱。

　　十一月的风刺骨，赤身裸体的，谢泽不敢上街，翻过那个自己每天望眼欲穿的铁栅栏，窜进楼道。

　　里面总是要比外面好的，因为地暖的缘故，连钢筋水泥都透着股暖意。

　　他躲进黑暗的地下室，缩在墙角里，等着命运的安排。

　　额头的伤口还在冒血，顺着脸颊一直在流，身上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痛，因为刚才太过于紧张，突然一下子缓过来，胃里也开始发作，痛的他直不起腰来。

　　“谢泽……谢泽！”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男孩又紧张起来，手握成拳，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你他妈的……”男人的声音充斥着怒火，不断在外面回旋。

　　许昭昭在楼上也听到这粗鄙的话，打开窗户。

　　“谢佳不是今天不在家嘛”许昭昭嘀咕，难不成又回来了。

　　“昭昭，关上窗户，别感冒了”妈妈刚好进来送牛奶，看见半个身子探出去女儿，有些担心。

　　“嗯，好”许昭昭不放心，怕是谢佳在被打，套上衣服就要出门。

　　“妈，我、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你……哎！你把牛奶喝了啊！”

　　走下楼去，谢佳爸爸已经没有动静了，不知道在哪里，许昭昭看着不远处被白炽灯照亮的小屋，有些纠结。

　　谢佳明明告诉自己这两天不在，可……

　　这个时间，去造访也不太合适啊，万一她不在……

　　想到谢佳家里阴暗的环境和上次带给她的心理阴影，便也不敢贸然前往。

　　在楼下呆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准备上去。

　　“许……昭昭”地下室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许昭昭被吓了一跳，上楼的动作僵在原地。

　　“谁，谁在那里”

　　谢泽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只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求救机会。

　　“我是谢佳的哥哥。”

　　“谢佳的……哥哥？”许昭昭大脑飞速运转“谢佳，谢佳没有说过有，有哥哥，你到底是谁？”

　　“……你喂过我一杯水的”

　　记忆突然被唤起。

　　“你是、你是……”

　　“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先出来”许昭昭一直盯着黑暗幽深的地下室说话，总有些诡异的感觉。

　　“我怕吓着你”男生的声音很小，可许昭昭还是听到了。

　　“不会，你，你先出来。”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男孩的模样还是超出了许昭昭的心理预期，身上不着寸缕，裸露的肌肤因为寒冷而青紫，身上大量的创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往外冒血 ，十一月的天，哪怕是乞丐也没有这样凄惨。

　　“你，你先，我、我想起来，我家储藏室里有些衣服，你先穿上衣服。”

　　到底是没有见过这么坦诚的男生，许昭昭一时间有些发怔，反应过来瞬间背过身去，慌乱的打开储藏室的门。

　　趁男生穿衣服，许昭昭在犹豫是否要向谢佳取证一下，毕竟谢佳对自己说过他好像是个小偷。

　　可听见外面谢父又在耍酒疯，不敢前往，还是等哪天遇上再说吧。

　　“你需要报警吗？”

　　“不用。”

　　看来真可能是小偷……

　　“你，你说你是谢佳的哥哥，可她妈妈只有，只有两个孩子啊”许昭昭向男孩小心取证，颤抖的声音和搅弄的手指暴露了女孩的紧张。

　　“我是私生子。”

　　“啊，你是、你是，那个……”许昭昭忽的转过身，惊讶地指着面前的男孩，激动的手指在空中乱舞的，又觉得不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谢佳奶奶说的那些事情，竟是真的。

　　“对。”男孩的眼神坦荡，好似这是件寻常的事。

　　一切都变得合理了，男孩身上的伤痕不明而喻，谢佳的犹豫也有了合理的出口。

　　“那你，你，你多大啊”

　　“比你大三岁”

　　“你怎，怎么知道，知道我的”

　　“谢佳是你同学。”

　　是啊，这样猜到她的年龄也并不意外。

　　男孩自始至终都语气平淡寻常，仿佛刚才死里逃生的不是自己，反倒是许昭昭一直缩在角落，不敢向前。

　　“你身上的伤口是……”

　　“他在追我。”许昭昭感受到一道迫切的目光，透过男生额前的乱发，直直的望向自己。

　　“他”是谁不言而喻，许昭昭只知道此刻他一定不能从这里出去。

　　“嗯，那个，我家储，储藏室很安全的，然后这，这边也有存的水……吃的话，我等下上去给你取。”

　　“谢谢你。”

　　男孩一直站在角落，紫色的旧长款女士羽绒服随意地套在身上，因为胃痛发作，身子微微佝偻，从没打理过的头发此刻乱糟糟的搭在肩上，如果不说话，以为这是个被拐卖的姑娘。

　　“没，没事，你先呆着，我马上回来。”女孩不做停留，一溜烟跑了出去。

　　谢泽此刻抬起头看着这个被自己无数次暗自窥望的女孩，手指在眼前晃了晃，直到暖黄色灯光完全照进自己眼底，才终于相信，自己已经接近光明。

　　许昭昭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年后家中只剩自己，所以要藏一个人并不难。

　　但毕竟年幼，面对这么一个突然住进来“陌生人”，许昭昭还是会不自在。

　　哪怕说服自己一万遍，他是谢佳的哥哥，不是坏人，但每次当两人视线相撞，许昭昭还是会不自觉的避让开来，尤其是听说，谢佳爸爸在那天晚上过后莫名其妙的失去一只眼睛后，许昭昭更觉得害怕。

　　但饶是这样，她也未曾想过赶谢泽离开，两次相遇谢泽的处境她看在眼里，她知道，这时候如果自己再如初见般走掉，不知道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只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与谢佳说。

　　上次她没有承认这个哥哥，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欺骗总是不好的……

　　需不需要询问谢泽的态度呢？万一告诉谢佳，他又被送回去呢？

　　脑海中的天人大战无休无止，但身体却十分诚实，善于劳动的小蜜蜂许昭昭十分热衷于帮谢泽找合适的衣服，合适的鞋子，甚至还买了把剪刀帮他修理头发，站在男孩边上叽叽喳喳的指挥着该往哪里下手。

　　虽然年幼，却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尽力的照顾好这个哥哥。

　　谢泽不善于表达情感，在许昭昭忙活的时候也只是浅浅的笑，感受着这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因为没有证件，谢泽不能明目张胆的出去做工，只能在晚上趁着夜幕降临，混在黑暗里，询问着街头巷角，看哪里缺不缺人手，做些脏活累活，但就是这样，他也很开心，比原来像狗一样被人栓在家里要好的多。

　　谢泽的第一份工作是海鲜店的帮厨，处理鱼虾河蟹，餐饮店晚上没点，要熬到凌晨，谢泽怕打扰昭昭休息，就在储藏室住下，等第二天再上楼，白天不用出工，就在家学着做菜，等昭昭回家就有热的汤饭，也不必自己出门买饭。

　　后来相处多了，两人也逐渐熟络起来，许昭昭跟在谢泽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谢泽虽冷淡，笑容却常常挂在脸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后来喊着喊着，谢泽好像真的成了许昭昭的哥哥，每天早上挤好的牙膏，温热的开水，知道许昭昭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就把鸡蛋和烫好的牛奶放在书包侧面，两个人越来越默契，好似亲兄妹。

　　而这期间，许昭昭都未曾向谢佳提起过，后来初中分校，两人也不在一个学校，关系慢慢变淡，更是无从说起。

　　三年的时间很快，转眼许昭昭已经要升高中了。

　　十六岁的许昭昭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逐渐褪去，五官更加挺立，眉眼弯弯，眼睛微微上挑，笑起来清丽脱俗，明媚娇憨，高马尾甩在后面，堪堪到腰，身姿挺拔，已见曲线，着一身蓝白校服，初现美人姿态。

　　谢泽看在眼里，也知他的昭昭成大姑娘了，看见她寻常打扮出门，心头莫名开始烦躁。

　　这种情绪来自于何处，自己心里明了，但不能说，好似亵渎。

　　自从读了高中，昭昭好像更加忙碌，天不亮就要出发，晚上十点才到家，不过辛苦的学习生活并没有让少女疲惫，好似更加有生气了。

　　“哥哥，我觉的理科好难啊，数理化怎么学都学不会，不像我前桌，老师一点就通，平时他都不做作业的！”

　　“哥哥，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这次数学考了接近满分呢！天啊，好厉害……这是一个碳基生物该有的智商吗……”

　　“哥哥，你知道苏轼吗，最近网上好多他的梗呢，什么弟弟，菜菜，捞捞，哈哈哈，菜鸡且文豪的一生。”

　　每每这时，谢泽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知道数理化到底有多难，可以把昭昭难成这样，也不知道苏轼有意思的点在哪里，能让昭昭这么开心，他不知道高中生活是怎样的，那些脱口而出的知识是怎样有趣起来的，他不懂，但他想听下去，因为这是他和昭昭为数不多的聊天时间。

　　“你呢，哥哥，你今天有什么趣事吗？”

　　“没有。”

　　“哦。”许昭昭小嘴一撇，做势要拉开书包写作业。

　　“怎么了？”

　　“我巴拉巴拉和你讲这么多，你都不给我讲你的事情。”少女抿起嘴，肉肉堆在脸颊上，鼓鼓囊囊的像一只生气的河豚。

　　“我每天和西红柿、洋葱、牛肉、胡萝卜打交道，没什么事情。”谢泽见昭昭有些生气，真诚的解释道。

　　“真的没什么事情吗？”

　　“没有。”

　　“那你中午吃了什么？”

　　“苦瓜白菜。”

　　“你看！你还说没什么可讲！”少女刚舒展的脸庞此刻又皱在一起，眼睛还圆滚滚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你和我说吃饭的事了？”

　　谢泽觉得好笑，看着他的小河豚。

　　“我不管，反正你刚才说你和我没话讲。”

　　“好，我错了，昭昭。”每次到这种地步都别无他法，只能道歉。

　　“那我要杯温牛奶。”少女转过脸来，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得逞的笑容。

　　“好。”

　　他的昭昭，多变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