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没事吧》折月燃星

18、神降（二）【已重写】

　　据仙灵界史册记载，神降的形式并不统一。没人能预料，何时何地会发生神降之事。

　　曾有貌美仙子在地龙翻身时踏花而来，春风抚惊雷，净瓶倾甘露，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一场灾难；

　　也曾有怒目金刚在忠义之人遭害时挺身而出，呼风唤雨，惩恶扬善，护持人间正道；

　　更有顽皮的仙童在宗门庆典上突然出现，一番吃饱喝足后，为众人吹弹奏歌、点化赐福。

　　但……这些都已是数千年前的记载了。

　　自神魔之墟裂缝出现后，神降之事已越来越罕见。到了近百年，仙灵界更是数十年也不见一次神降。

　　有流言曾说，在世间飘荡着的上古神魂魄正在逐渐消散。等到最后一个神的魂魄消散于世间时，便是仙灵界的终末之日。

　　纵然身为神族后裔的秦氏一族尚在，但不见神降，人心始终惶惶难安。

　　于是，越来越多的神庙建在了仙灵界各地。从人烟罕见的大漠到车水马龙的城池，从冰霜封冻的雪山到郁郁葱葱的海岛。

　　缭绕香火中，信徒们垂首跪地，默声诉说着自己的心愿，求自身前途、求家宅安宁。

　　赵轻遥也曾是信徒中的一员。

　　只是后来，她便不是了。

　　*

　　漫长的沉默后，神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格外缥缈空灵：

　　“你们人族，为何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自相残杀呢？”

　　他说罢，便轻轻地抬手一点，一道微弱的金点从他的指尖溢出。奄奄一息的血雾还未来得及叫一声，便在触碰到金点的瞬间，化为了一团白烟。

　　“我已替你们处理好这只害人的魔物，只是……”

　　鹿鸣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话。下一刻，哐当哐当的兵器落地之声便接连响起。

　　“率先动手之人，天脉已被我封禁三日。”神明怜悯地注视着俯首而跪的众人：“还望今后众人齐心，莫要四分五裂为好。”

　　玄机处众人的面色皆阴沉难看，尤其是顾洵舟。

　　他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神明解决掉血雾而高兴，便已感知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三日不可用天脉……那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顾洵舟捏紧了双拳，阴毒的恨意近乎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若不是因为阻拦他的那两个人，若不是因为他们，他怎么会受到神降的惩罚！

　　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神明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及……人行世间，岂有不敬神明之理？”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刚落，神明便骤然睁开了低垂的眼帘，向着赵轻遥所在的方向直视而去。

　　原本似水般柔和的浅蓝色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泛着层层漩涡的金紫。似海面聚起的风暴，波涛汹涌、吞噬万物。

　　神明的转变太猝不及防，那一眼所带威压并不算大，却似一把锋利的弯刀，径直剖开了□□凡身，深深地刺入了魂魄深处。

　　赵轻遥眼前骤然一黑。

　　修士体内束缚住神识和魂魄的重重禁令被猛地冲开，一股难以克制的疼痛瞬间泛起在识海的深处。她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人牵引着，不受控制般向外界飘去。

　　她仿佛化身为一团快被风吹散的云，又仿佛化身为一捧即将要融化的雪。

　　——我是谁？

　　当啷一声，是逢春落地之声。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瞳孔涣散地看着从自己手中掉落的剑，正欲喃喃发声，便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被人一把拽入了怀中。

　　那人单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的头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冷冽的寒香和淡淡的香火气息侵袭而上，无孔不入地侵袭她的每一寸感官。

　　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从她的俯身之处传来。微微震颤间，她的魂魄又被人扯回了几寸。耳侧呼唤之声遥远，却格外紧张焦灼。

　　他说：“遥遥！别看！”

　　在听到呼唤的瞬间，前世与今生的记忆在此刻交错。

　　赵轻遥的脑中，瞬间涌入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

　　暴雨倾盆，破庙漏风，天地间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水雾。

　　水流顺着屋檐汇流之下，变成了一条条飞流直下的小瀑布。水滴溅起，落入庙中，打湿那些陈年旧岁的飞尘。

　　神前高悬着的长明灯被风吹动，火烛猛地窜了几下，牵破了灯罩之上蒙尘的蛛网。年久失修的神像金漆脱落，重新归为面庞模糊的泥胚，垂眸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破庙寂静，只剩窗外风雨声，和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赵轻遥伏在案桌上，将头埋在的璇云仙宗内门弟子外袍内，紧紧抿住双唇。

　　她身后的衣物解了一半，药膏润滑冰凉，少年的指尖却滚烫潮湿。

　　冰与火的交界从后肩沿着背沟向下划去时，她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化为了一汪春水，刚滑行两寸，便又被身后之人一把托住腰身，继续停留在了原地。

　　“还没结束，躲什么？”

　　秦倚白的声音很轻，声线却微微上扬着。

　　仓促斩下的一截衣袖正缚在他的眼间。白绸柔软，遮住了所有不该有的视线。

　　少年被水珠溅得半湿的黑发沿着肩头蜿蜒而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似一条熠熠生辉的河流。

　　他的指尖重新沾了药，寸寸抚过少女不停战栗的光滑后脊。划过她颈后腰间的细带时，也没有片刻停留之意：

　　“药效若是不够，待会毒发，便又要遭罪了。”

　　赵轻遥：“……我又不知道溅到黑缎狼的血会这么痒。”

　　她天生怕痒。毒发后强行忍耐了一刻钟，便被人发现了异样。

　　“我都说了不用，你还非要在这种地方给我上药，你这是、这是……”

　　她脸上烫得像是有火在烧，口不择言地说道：“你这是不敬神明之举！”

　　秦倚白轻笑一声，手上动作却不停歇：“真正的神明，岂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怪罪我们？”

　　“再说了，遥遥，你不是什么信徒，我也不是。”

　　他说话时的语调降低。落入耳中时，似一片轻飘飘尾羽的拂过心头，带着无尽蛊惑之意：

　　“你我是共犯，谁也逃不掉。”

　　赵轻遥说不出话了。

　　她的意识都被揉碎，似一种极乐的享受，又似一种难捱的酷刑。

　　待到一切结束时，她倒在了案桌之上良久，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少女仰起头来，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旧神像，喃喃地说道：

　　“可我曾经是信神的。”

　　秦倚白替她披衣的动作一顿。

　　赵轻遥闭上了双眼，继续说道：“雁铃城出事之后，我曾一度祈祷，希望神降能降临到我的身上。”

　　“可我后来才知道，仙灵界中的上古神魂魄早就在万年前消散殆尽了。若非如此，神魔之墟裂缝也不会严重成如今的样子。”

　　“至于现在仙灵界出现的神降和神庙中供奉的金身……鬼知道他们是个什么东西。”

　　“依靠他们和等死，究竟有什么区别？”

　　“这些东西……你知道的应该比我还早吧？”

　　许久，她才听到了秦倚白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少年未取下缚目的白绸，却直起身来，仰头看向神像所在的方向：

　　“神也好、人也好，这世间的假物太多了。既难以分辨，那还是不信为好。”

　　“我不是不信神，”他说道：“我是谁也不信。”

　　赵轻遥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既然谁也不信，那你为什么要纠缠我？你就没有想过，感情也有可能是假的？”

　　“或许我现在是在对你虚与委蛇，或许我只是想借你的手复仇，或许你在未来某一天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或许……”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那条本该遮挡秦倚白视线的白绸，悄无声息地被落在了她的双目之上，还被人在头后打了个死结。

　　直到被人重新抱坐到案桌上时，赵轻遥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人究竟在做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几番推搡间，赵轻遥试图将白绸取下，却又意识到了一件更不得了的事情——

　　在长明灯的灯光之下，即便戴有白绸，也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的影子的。

　　也就是说……

　　”好啊，秦倚白你个装模作样的王八蛋！我明日就禀明师尊，我要换去和师姐一组做出秋任务！”

　　“不许亲我！你现在做的事情，才是真的不敬神明！就算是真正的神明，也会生气的吧！你——”

　　尚还生涩的吻落于少女的唇上。一触即离，很快分开。

　　秦倚白伸手蒙住她的眼睛。

　　亲到了想亲的人，少年声音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等出秋结束，我会去中洲的神殿祭香，求远古诸神宽恕我无心的罪过。”

　　黑暗中的每一寸感官都变得明显无比。少年炙热的吐息落于赵轻遥耳侧时，她突然觉得，自己被黑缎狼妖血沾过的肌肤又开始阵阵发痒。

　　他抚着她的下颚，轻声说道：“我的确没有办法分辨所有的真假，也没有办法相信那么多人。”

　　“可是遥遥，我们都戴着假面，都用着别人的身份活着。你可以说我装模作样，可以说我虚伪无度，但你要知道一件事——”

　　“我想你时的心跳是真的。”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到她的额上。

　　“无论我是何名字，是何身份，是何模样……我喜欢你的每一刻，我都在真实地活着。”

　　“你想摆脱我，早就来不及了。”

　　*

　　赵轻遥是一片寂静中醒来的。

　　所有的杂乱喧嚣已似潮水般退去，窗外的夜幕是呈现出一种别样迷蒙的深蓝。月色朦胧洒下时，这样的深蓝几乎与月光粼粼的海水融为一体。

　　神府中传来的震荡还未褪去，魂魄仍在嗡嗡作响。她撑着头坐起身来，喃喃地说道：

　　“我是疯了吧……”

　　如果不是疯了，她怎么会与秦倚白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情？

　　她还没来得及多思考片刻，一旁便传来少年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

　　赵轻遥看向守在床边的宋鹤眠。

　　他将满身血迹处理干净后，又恢复了青衣翩翩的出尘模样——

　　只是身上悠悠的荷香已被浓郁的血气与药气彻底盖住。脖颈间缠着的绷带，昭示他刚刚死里逃生的危险经历。

　　少年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微微扬起下颚，喋喋不休地说道：

　　“你突然倒下，可真把我们给吓坏了。那个该死的魔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前来支援的玄机处众人的天脉给封禁了！仙盟诛杀它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就连顾掌司的脸上都挂了彩。还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我真没办法交代——”

　　“你在说些什么？”赵轻遥蹙起眉头，打断了宋鹤眠的话语：“魔物不是被神降收服的吗？”

　　“神降？”宋鹤眠奇怪道：“什么时候有的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