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他没事吧》折月燃星

19、疯子【已重写】

　　师妹？

　　赵轻遥有些惊讶。她上一世怎么不知道，璇云仙宗内还有这样的人物。

　　只是悟出这番剑道的……她的眼前闪过了许多师姐师妹的脸，但没有一个能对应得上。

　　赵轻遥想不出来，疑惑地开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秦倚白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名字比较多，我不知道说哪一个好。”

　　赵轻遥轻轻叩着船舷的手指一顿，内心冷笑一声。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这样拙劣的借口，是在把她当傻子糊弄呢！真的虚伪又傲慢。

　　她抬眼望向对面之人，语气平平：

　　“理解理解，秦少主的师妹实在是太多了，半个璇云仙宗都得叫你一声师兄。这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兄的叫过来，怕是少主最后也记不清楚，悟得此番剑道的是你的哪一个师妹了。”

　　她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任凭谁听了都不会舒服。秦倚白听过后，果真愣住了。

　　但随后，他面上浮现的神色，却和赵轻遥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少年垂眼看向她，嘴角一点一点弯了起来。浓黑的睫毛不断地颤动着，像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又像是……一种忍俊不禁的笑意。

　　“赵姑娘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秦倚白忍着笑，说得很慢：“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时机合适的时候，她自会来与你相见。”

　　遥遥不是重生的人，他现在说出去，她定会被吓坏的。

　　“以及，我绝不会分不清她与旁人。”

　　无论是换了什么名字，无论是用着哪张面皮。他凝视着少女清丽的面庞，笑意盈盈。

　　赵轻遥沐浴在这种过于友好、近乎含情脉脉的目光中，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叫做自会与她相见……听不明白。

　　这人真的没什么事吗？为什么连她嘲讽他都听不出来？

　　她心中疑惑更甚，连带着脊背都有些发寒。

　　以她与十八岁之后的秦倚白接触的经验来看，此人心思莫测、擅于伪装，从不会让旁人猜到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更不会与不熟的人过多交谈。

　　在璇云仙宗那些年，他始终带着一张温和淡漠的面具与人相处，直到入魔的前一天，都未松懈过那副完美到虚伪的姿态。

　　可眼前这个十六岁的秦倚白，性格却外露不止一丝半点。对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态度，甚至称得上亲近。

　　短短两年时间，若未经历过巨大事变，一个人的性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赵轻遥垂下眼睫，心中已开始琢磨起来。

　　秦倚白和洛明川的行为都和上一世产生了较大的差异。洛明川……暂且先不用管他，他对她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困扰。

　　但若秦倚白也是重生之人，将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麻烦。

　　此人的行为根本无法预料！就像根本没人能猜得到他到底想做什么一样。

　　上一世，他也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入了魔。

　　起初，在听到秦倚白入魔的消息后，赵轻遥是格外痛快的。秦氏精心培育的继任人成了魔修，这何尝不是他们当年对雁铃城下手的报应！

　　直到后来，她才清晰地意识到——秦倚白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入魔后的行径，一件更比一件令人不敢置信。

　　短短两年间，连闯十八道鬼门，以血腥手段清算天问崖原势力。在空桑洲外建立结界高墙，成为坐拥一方的魔主；

　　收服散落在仙灵界各地的魔修，以禁术控制妖兽和魔物，形成与仙盟对抗之力；

　　火烧中洲、血洗秦氏一族、纵容魔修们四处开启神魔之墟裂缝……

　　桩桩件件，可谓罄竹难书。

　　秦倚白火烧中洲那日，赵轻遥携师门之命前往中洲支援。

　　出发之前，周蝉百般阻拦，想要替她前去：“师兄已然失了神志，六亲不认。中洲传来消息，秦氏主家的许多族人与长老被他屠杀。”

　　她拉住赵轻遥的手，担忧道：“他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的。你天脉境界不高，万一有什么事情……”

　　陈韫竹抱着剑站在一旁，不满地啧了一声，一张脸紧紧绷着：“周蝉，你怎么还叫他师兄？他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哪里配得上我们这样唤他！”

　　他看向赵轻遥：“师尊说木已成舟，让我们其中一人前去，代表璇云仙宗的态度即可。但明珠你若执意要去，我便和你一起。”

　　赵轻遥：“璇云仙宗近期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多。师尊闭关，老祖羽化，师兄又……你们都在为宗内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了，还是我去吧。”

　　她看着周蝉和陈韫竹，笑得很是温柔：“我虽天脉尽毁，但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

　　赵轻遥对同门说的话冠冕堂皇，半真半假。郑玄和季寒璧都已死于她手，她的仇人只剩下秦千秋和秦倚白两人。她去中洲，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秦倚白入魔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她实在是好奇，她的宿敌怎么就自甘堕落到了那般境地。

　　这些年间，她成长得很是迅速。符修一道，更多地依靠的是符纸中提前所储存的灵力，对于天脉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回生镯所提供的三境天脉，刚刚够用。

　　天脉境界不高，她便夜以继日地学习着，比学剑时还要刻苦万分。赵轻遥的剑道天才之名已被淹没在了时间长河中，但黎明珠已然成为璇云仙宗冉冉升起的符修新星。

　　历练多年，赵轻遥见过的场面其实并不算少。但就在到达中洲的那一刻，她还是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一下。

　　黑云压下，风声嘶吼哀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昔日的琼楼玉宇化为断壁残垣，秦氏族人的尸身血浸焦土。其凄冽程度，与当年雁铃城不相上下。

　　秦千秋满头血污地站在废墟之中，疯癫不堪地大笑着。他被仙盟赶来支援的人护在最中间，唤着秦倚白的字，句句痛心疾首：

　　“秦淮若，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秦氏一族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怎么就培养出了你这样的东西！”

　　年轻的魔主持着剑，神态散漫地浮于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来围困他的修士们。他一袭黑衣在风中翻动，身后站着无数垂首听命的魔修和被禁术操作的妖兽，与璇云仙宗时光风霁月的秦家少主模样判若两人。

　　会喷火的妖龙休整完毕，已重新蓄势待发。亲族的鲜血从逐仙剑的剑尖滚落，绽开一朵朵妖治糜丽的花。青年拢了拢袖袍，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想杀便杀了。父亲，是秦氏的族人太没用了，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能拦住现在的我呢？”

　　他的目光虚虚地扫过所有人，却仍在赵轻遥的身上顿了一下。他们四目相对，就像是两次剑道大会时那样，一触即离，很快分开。

　　赵轻遥本还在惋惜秦倚白没有和秦千秋同归于尽。可就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

　　讨厌秦倚白已成了赵轻遥刻在骨髓中的一种习惯。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可此时此刻，她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秦倚白。

　　什么温和淡漠，什么尽善尽美，什么虚情假意，什么装模作样……那都只是表面的东西罢了。

　　秦倚白将真正的自己藏得太深，把她也骗过去了。

　　她的宿敌就是个疯子。

　　他恨不得让整个世界与他一同沉沦。

　　*

　　清澈如水的月光洒在船前，赵轻遥猛地一抬头，才惊觉自己后背已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若是像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疯子重生……

　　赵轻遥稳了稳心神，开始思考目前所发生的情况。

　　秦倚白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他现在这般亲近她，定是别有所图。就算他没重生，也定是想从她的身上套取一些东西。

　　这件事对她的威胁相当之大，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星船悠悠荡荡，已临近岸边。船一靠岸，赵轻遥便立刻跳下了船。她发带上的金铃叮铃铃地晃着，红色的裙摆一旋，便绽出了花朵般的弧度。

　　在等待秦倚白下船的时间差里，她已将一枚符咒捏在了手中。

　　她想好该怎么做了。

　　秦倚白从她身后走来，声音却依旧款款温柔：“一起走吗？”

　　赵轻遥态度缓和地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在事情没查明前，她最好不要再和秦倚白产生什么矛盾了。他既对她亲近，她便装聋作哑地敷衍着就行。不能让他察觉自己对他的厌恶，也不能让他感受到其他的异样。

　　她看向他，黑亮的瞳仁微微晃动：“……其实说起来，少主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她不等秦倚白回答，又继续说道：“破雾乃世间神器，我直接拿走的话问心有愧。我想回赠少主一样东西以表心意，少主觉得如何呢？”

　　秦倚白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回答得十分痛快：“好啊。”

　　赵轻遥将握紧了的右手伸到了秦倚白的面前，缓缓摊开手掌。一瞬间，无数只蓝银相间的流光蝶从她的手心处尚未燃尽的符咒中飞出。

　　它们翩翩动着蝶翼时，汇成一条明澈的溪流，掠过少女的鼻尖，擦过少年的发梢，又向着更远的海面上飞去，美得惊心动魄。

　　秦倚白目不转睛地看着飞舞的蝴蝶。赵轻遥瞧见他的神色，坦然地开口：

　　“我身上的东西，自是不能与少主所带的天材地宝相提并论的。与其送一些无用之物，倒不如带少主看看流光蝶好了。”

　　“这种稀有的灵蝶生于不见天日的洞窟之中，有着一副会被阳光所灼伤的身体，却偏偏生性喜光。它们穷尽一生，都在寻找前往外界的出口。见到日光之时，它们生命也会迎来终结。”

　　赵轻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拦下一只。灵力在少女的手中迅速汇聚，形成了一个外壳布满冰纹的保护罩。蝴蝶被扣在其中，圆球状的保护罩瞬间充满了光亮，变成了一只小灯笼的模样。

　　她将小灯笼递给秦倚白：“但不管怎么样，它们在夜里还是很漂亮的。雕虫小技，少主拿着玩玩吧。”

　　既要骗人，那说话做事就要真假掺半，不让人看出半分破绽。

　　秦倚白凝视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蝴蝶，眸光微闪：“我或许能有办法让它见到阳光。”

　　赵轻遥眨了眨眼笑了：“少主，这些流光蝶不是真的，是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的幻术。过不了今夜，它们就会全部消失。”

　　而且……她才不信秦倚白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赵轻遥年幼时曾尝试过无数次让流光蝶在白天出现，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此事被泽一真人发现，把她罚去练了三天的梅花桩。

　　秦倚白垂下眼睫，抚摸着流光蝶外的灵力外壳，若有所思。

　　他们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分别。

　　直至回到客栈的房间之后，赵轻遥才舒了一口气。她洗漱完毕后，趴在枕头上看了好一会炼器谱。良久，才从袖中取出最后半截未燃尽的灵符，将其吹燃。

　　无数点灵气的光芒从四面八方飞来，缓缓汇集于她的掌心。她闭上双眼，探出神识以触光点。

　　符道天阶秘术·万象尘。

　　符法所化万象，皆在此刻被召回。幻象破碎，归于原主。它们会将半个时辰内的所见所得，一同送入了赵轻遥的识海之中。

　　这是一种伪装性极强，但效果极其保守的探听手段。

　　秦倚白太过敏锐，她若暗中下手，容易被他察觉到异样。同时，她无法控制这些流光蝶的行为和飞行路径。与其这样，不如正大光明地送一只流光蝶到他手中。

　　一则，她的确没说谎。万象尘是幻象的一种，到时间消失很是正常。任凭秦倚白怎么查，那些流光蝶都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二则，这是泽一真人研究出来的秘术。想要破解此术，需得先会用此术才行。她敢说，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万象尘的用法。

　　她在识海中翻腾了一会，以秦倚白身侧流光蝶的视角，观察着他半个时辰前的一举一动。

　　她倒要看看，秦倚白到底想做什么。

　　秦倚白带着蝴蝶回了秦氏一族的临时居所。

　　与仙门和散修住客栈的习性不同，这些世家大族的都会提前租用或是购置宅邸。秦倚白带着流光蝶走回去，路上便响起了一片起起伏伏的“少主”。

　　很是眼熟的场面。

　　赵轻遥冷哼了一声，并对此嗤之以鼻。想当年在璇云仙宗，他也是走到哪里，都会响起一片连绵起伏的“师兄”。

　　但那又怎么样？他最后还是是入魔了。那些喜欢他、敬畏他的人，最后都成了他剑尖所指的敌人。

　　秦倚白并未让那群乌泱泱的侍从来服侍他，而是一个人沿着铺满碎石的小路向里走去。越向内走，富贵张扬的豪奢之气越是少见，灌木嘉篁叶声潇潇，倒是一派清新雅致。

　　他就这样慢吞吞地走，既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赵轻遥看着有些发困，想去取些醒神的零嘴，却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神识浸在识海中的状态，只好作罢。

　　就在此时，秦倚白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

　　“表弟，好久不见啊。”

　　顾铭从竹林的一侧绕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他的上半张脸上戴着面具，也遮掩不住他的一身森森煞气。

　　顾铭……

　　赵轻遥紧盯着顾铭，猛地清醒了。

　　她在今天那场不甚愉悦的怪梦中，还差点死在了顾铭的手中。雁铃城出的事，顾铭虽未直接参与，但也是一个间接的、最大的帮凶。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林远桑，她都不可能让顾铭活着离开此次剑道大会。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一句话。

　　秦倚白面色平静：“表兄今日这么得空，可是玄机处清闲了？”

　　顾铭的语气却不甚友善：“玄机处事务繁多，可不比表弟你有闲空。”

　　“罢了，我也不与你客套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表弟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我所为何事而来。”

　　秦倚白凝视了顾铭片刻，忽地笑了：“我不知道。”

　　“表兄这副气势汹汹的姿态，倒让我一时怀疑，是我回错了家门。”

　　“你！”

　　顾铭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愤而甩袖。他大步向前走来，面具后的狭长双眼紧紧地盯着秦倚白，阴侧侧地说道：

　　“你未在玄机处的监察下封印济世楼的裂缝也就罢了。那个疑似魔修的女人，你也不等玄机处来收监，便直接越俎代庖将人放走了。”

　　“表弟，你真不是故意在打我和玄机处的脸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