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呼噜呼噜狸

18、（十八）惊幽绪

　　晚饭过后，天变得漆黑，风势雨势不见减弱，荣嚖站在阳台的纱窗前，感受刺骨的寒意扑卷身体。雨点飘湿了额前的发丝，她苦恼着该如何回去。

　　“今天就住在我家里吧。”后方有声音传响。

　　她转身看过去。冷风携雨穿纱过，撩起一阵惊颤。

　　孟荑岚背光倚立在玻璃门旁边，神情有些模糊。语气是温和的，但荣嚖还是忍不住把她和早上的孟皖宁联结了起来——堪比塑像的身段，喜怒不形于色，时常会透出一种端凝隐忧、神鬼难测的气质。

　　“但是衣服……”

　　“我们的体型相差不大，穿我的就行。”

　　“好的。”她答应了。

　　挂钟里的指针挪动着脚步，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空响。

　　时针正指十的方位，浴室的门“咔嚓”一声开启，穿着夏季睡裙的荣嚖从暖雾里走出。她顶着速干毛巾，揉擦着头发走向卧室。

　　房内书桌上亮着灯光，孟荑岚正在看书。她不忍打扰她，静悄悄地拿起梳妆台上的吹风机打算去客厅吹头发。

　　孟荑岚却熄了书桌上的灯，站起身对荣嚖说：“我来帮你吧。”

　　“哎？不看书了？”

　　“不看了，我来帮你吹头发，没事的。”孟荑岚走过去，伸手示意荣嚖把吹风机递给她。

　　荣嚖只好照做。她将速干毛巾攥在手中，略显忸怩地坐到软凳上。风的温热，吹风机的轰闹，对方手法的轻柔，三者组在一起，睡意很快就攀了上去。

　　十分钟过去，吹风机的响声停止，孟荑岚拿起木梳为她梳整头发。荣嚖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视力变清晰了的错觉。

　　“上次在公园里就发现了，你跟我弄头发的时候手法超轻哎，一点都不疼。”

　　“抓住少部分头发从发梢开始梳，慢一点，手稳点，就不会痛。没跟人梳过，按自己梳头习惯来的，你觉得不错就好。”

　　过了一会，孟荑岚又道：“可以了。我给你拿床被子。”

　　“要不我去客厅睡吧。”

　　“去床上。”

　　“好吧。”

　　铺好被子后，孟荑岚去了浴室，荣嚖则半卧在床头，看着手机里小动物嬉闹的视频打发时间，吹完头发后头部热量已经很足，再被暖气一蒸，她很快就犯起迷糊，于是滑进被窝蜷起身体，闻着与孟荑岚身上相似、令人安神的气味，闭上了眼睛。

　　房内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空调也没有继续运作。

　　荣嚖的身体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两只脚仍是冰冷的，被子里也残留着凉意。

　　双眼适应黑暗后，荣嚖看清了她侧脸的轮廓，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枕边人，轻声问：“你睡了吗？”

　　“没有。”

　　“现在大概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想聊天吗？”

　　“不太想。”

　　“哦。”荣嚖只好作罢。她翻过身体伸直了双腿，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愣。

　　“你冷不冷？”孟荑岚忽然问道。

　　“冷啊。”荣嚖开玩笑道，“你又不是没感受到过。”

　　“要过来吗？”

　　荣嚖惊讶地转过头，“什么？”

　　“你身体不是冷吗？我给你捂一捂。”

　　荣嚖讪讪一笑：“不太好吧，睡着了就暖和了，不用那样做。”正常来讲不应该把空调打开吗……荣嚖逐渐弄不清她的思维。

　　就在她乱想的时候，一只手伸入荣嚖的被子，覆盖住了她的手背。

　　“我想抱你，不行吗？”手掌的温度包裹着她，丝丝暖意直抵心窝。暗示已经很明显。

　　荣嚖侧头看孟荑岚朦胧不明的五官，有点难为情地抽回手，夷由片刻后掀起被子蹭了进去。她背对着孟荑岚，紧抓着丝质被单的边角，半个脑袋都要埋进去，衣料摩擦出的微痒触感和背部传来的热量令她心悸。

　　孟荑岚轻缓地将她搂住，胸腹紧贴在她的后背，双腿也往前挪了挪，两具身体恰到好处地贴合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亲密无间的姿态。

　　“确实很冷。”她淡淡地作评。

　　荣嚖紧张道：“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她羞于直言，却不停地说最明显的感受：“真的很奇怪啊，你这样抱着我，真的很怪。”

　　“那天亲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还在纠结那件事么……我、我那时候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我也不知道啊。”

　　“是不是在想，该用怎样的力道抱紧她，摸她头发的时候应该说什么，用语应该温柔还是直白点？”

　　“什、什么？”

　　“你的心脏跳得好快。”

　　荣嚖向下推了推勾拦在腹前的胳膊，身体不安地往上方挪动，两人体温融合在一起，温度极速攀升起来。最后的那点寒冷被炙热驱散。她转过身抓住她腰际的衣料，努力凑齐破碎的词汇，让它们显得逻辑完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之前说不谈恋爱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没有骗人，我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现在，”孟荑岚顿了顿，反问道，“可能跟那天的你一样了。该怎么办？”

　　不应该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她应该是那类能时刻保持理智警觉的人才对，跟表明平静实则情绪化的自己有明显区别，她这么说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到底在暗示什么？

　　真的太困惑了。

　　荣嚖暗忖着，手掌却不知不觉抚上了她的侧脸，她凑近了些，飞快地在孟荑岚的唇上落了个轻轻浅浅的吻。

　　冒险的举动过后，间距又拉开了一点。她局促地呼吸了几回，眼睛瞪得很圆，在黑夜中能看到里面小而澄湛的光点。捉衣的那只手甚至沁出了冷汗。

　　正当她犯怯之际，孟荑岚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伸手按住她的肩头，使了些力将对方的身体掰正，紧接着翻身跪坐在荣嚖身上，扣其手腕压在枕边，没有半分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起初的吻还算柔和，可深入后就变得无章法可言，出人意料带着些颟顸的强势。

　　荣嚖偏头躲避着，心中的惊悸大于喜悦，她希望对方能止住动作，可是孟荑岚好像迷怔住了，没有理会含有抗拒意味的推搡。若在平时，语气里哪怕只有一点波澜转折她都能悉数察觉到、并给予关照的。

　　午休过后她的表现就变得很怪异，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萦绕在两人之间。孟荑岚不想明面告诉荣嚖，但她的内在情况已经通过表情和行为彰显了出来。其中肯定有原因，荣嚖有强烈的感觉，孟荑岚的反常跟她母亲有关。

　　唇瓣滑过荣嚖的下巴和脖子，落到了微裸的肩头。动作也越来越胡乱，屡屡触犯敏感处，甚至在危险地带徘徊。最终，她蹭着衣料向下探去。

　　荣嚖立刻抓住她的手腕，着急道：“不要这样。”

　　“为什么……”她的声音满含着着困惑，兼带着一种诡异的冷静，“你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现在又不想了？”

　　这番问话像是刚解冻不久的水流，灌得荣嚖的心口发冷。仅存的一点灼热被浇灭。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这真的是那个柔情到每个用词、每个动作都令人如沐春风的孟荑岚吗？还是自己之前真猜对了，她真的在伪装？

　　“我什么时候表示过想要这样？”荣嚖哽咽地反问，眼泪顺着侧脸滴到了枕巾上，“你是存心这样说的？”

　　“你刚才又亲我了，这不就是表示了么？”

　　“孟荑岚！”

　　荣嚖挣脱了她的手与之拉开了一段距离，爬起身挪到最初睡觉的位置靠在了床头，她扯起被子弓起腿包裹住自己，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环住肩膀，睡衣都被抓得起皱。

　　卧室的灯光亮起。

　　孟荑岚收回按下开关的手，下床把空调打开，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孟荑岚拿着马克杯进了屋。她走到床边，见荣嚖仍埋着头抽泣，便把杯子放到了柜台，缓坐到床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的吗？”荣嚖闷闷地问。

　　“不是。脑子太混乱克制不住自己，让你难过了，真的很抱歉。”孟荑岚拿了几张抽纸说道，“脸抬起来，我给你擦一擦。”

　　“是因为阿姨，对不对？”荣嚖抬起头的瞬间眼泪正好从眼眶里掉落。

　　递纸的手顿在了空中，她看着那双略肿的泛着红的眼睛，一时愣了神。

　　“你想像阿姨控制你那样控制我，对不对？”

　　孟荑岚替她拭去泪痕，解释道：“是由她引起的，但我不想效仿她控制任何人。刚才没控制住坏心情说话很难听，你别在意。”

　　荣嚖拿过她手中的纸巾擤鼻涕，之后团了纸丢到垃圾桶里。她瞥了瞥孟荑岚，带了点鼻音说道：“阿姨那么强势，你来这里费了很大的周折吧。”

　　“我跟她提出这个想法时，她立刻回绝了。我知道多说没用，就一个人到外面打工，用这种方式表示反抗，每次有人来找就躲到仓库里不出来，就这样耗了一个多月，最后工厂老板出面劝我回去，她是个不错的人，但在招募未成年做工这件事上是理亏的。我不好难为她，只好回家。我妈不想我再闹出什么动静，就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但就算来到这里也不能完全摆脱她，她不准我住校，只好按照她的意思住进她名下的公寓里，那辆车和那个司机也是她安排过来的，虽然我不用直接面对她，但依旧受着她的监视。给衣服薰香是因为她有洁癖，每周都要护理衣服，她这个私人习惯扩张到家人身上，就成了所谓的‘规矩’。”

　　“你今天下午那么反常，是在想这些事吗？”

　　“嗯，越想越累。”

　　“那就别想了，依你的思想和能力，以后完全可以摆脱你妈妈独立生活，说不定还可以跟她和解。”

　　“和解就别想了，不觉得她能理解我，我也不打算原谅她什么的，她不干涉我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就依你的意思来，坚持住，你肯定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孟荑岚笑了笑：“谢谢你。”

　　“还有就是……”

　　“嗯？”

　　“让那件事彻底翻篇好吗？我犯糊涂，你不要也跟着我一起糊涂。”

　　孟荑岚心领神会地说了声“好”，又道：“不早了，休息吧，怕冷的话今晚就开着空调睡。”

　　“嗯，”荣嚖张开手臂，低软了声音，“抱抱。”

　　孟荑岚闻言，倾身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荣嚖用发红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肩膀，不禁露出微笑。那个熟悉的人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