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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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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不到一个礼拜,寒假便会在大多数学生鬼哭狼嚎地唉泣中惨淡地宣告它短暂而壮烈的又一生的结束。
高氤的黑眼圈很重,脸色发青,倒不是因为要赶什么“烂尾楼工程”。单单只是因为——钱。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把这份差事接揽过来。
站在一栋年岁颇久,古朴典雅的二层小洋楼门前,高氤的右手不安地捏捏衣角,为了让这场面试看起来像模像样,高氤特地腆着脸问申竹借了一身八成新的衣服。
房子前的柏油小路两旁种植了许多品相极好的洋槐树,梨花树还有樱花树。
门铃响了才一小会儿,一张看起来颇为慈爱朴素的中年妇女的脸,便出现在了门后。
她腰上系着的白色围裙露出来一个小边角。高氤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中年妇女姓李,是这户人家请的长期钟点工。
她面带疏离得体的微笑,疑惑地注视着高氤,问:“你好,是找柏先生的吗?”
高氤脸色有些发烫,她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能确定待会儿会不会被主人家赶出来。
高氤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礼貌地询问:“庞本芳女士在家吗?”
妇女点头,弯腰给高氤找了一双崭新的棉拖。
客厅的装潢挺奢侈的,和它的外形一点也不搭,有种暴发户的感觉。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高氤坐在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可以听到火苗吞噬松木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楼梯是“S”型的,扶手表面一尘不染,大红色的茶几也是,擦的很干净,深褐色的小茶壶里不知道泡的什么茶,茶叶散发出的醇香的味道弥漫在鼻尖,很醒神。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铺就的楼梯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响。
高氤有些紧张,却也没忘了礼数,她把屁股从沙发上挪开,面对着楼梯的方向,站得笔直僵硬。
这是一个上了岁数,却风韵犹存的女人,眉笔描得细致的柳叶眉,水润多情的桃花眼,丰满性感的樱桃小唇,肉乎乎的下巴。
手上的两个大金镯子很显眼。特别是当她抬起肥白肉乎的右手撩头发,斜着眼睛上下打量高氤的时候。
“小姑娘是来找我的?”语气平平,却有一股地道的江南水乡的韵味。
高氤干巴巴地杵在那,像根木头疙瘩,有些过于木讷了。
她决定实话实说:“庞女士,您还需要招家教吗?”
庞女士随手指挥李姐为高氤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整理好裙摆,一屁股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高氤便也只好局促地重新坐在沙发上,她看了一眼庞女士,发现她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这让高氤有了些继续开口的勇气。
高氤从书包里拿出学生证,一本朴素的练习簿。
她半躬着腰,略带小心地把这两样东西呈给庞女士。
庞女士兴致缺缺地拿过学生证,随意扫了一眼:“三中的?火箭班的?”
高氤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憨厚老实的笑容。
庞女士打开那本练习簿,看见了里头用胶带黏贴的工工整整,排列有序的十几张成绩条。
高氤看见她的眼眉间的散漫与倦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赞赏。
站在柏油路旁一棵枝头积雪的梨花树下,高氤放松地跺跺脚,吐出一大口浊气。
这场短暂的面试,过程有些许潦草煎熬,但它终究还是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散发着金钱迷人味道的方式宣告了胜利的到来。
火箭班的学生要比其余班级的学生早那么两三天返校。高氤特意在返校前一天骑着自行车赶到雇主家里,告知庞女士正在上初二的女儿,也就是她真正要服务的对象。家庭一对一的辅导时间,要往后推四天,找一个周末,她会把这次额外补上的。
虽然初次见面的时候,庞女士表现得不是很热络,甚至说的上是冷淡。但接触了那么两三次以后,高氤发现,她和她的女儿,包括素未谋面的柏先生,其实都是很朴素,很良善的好人。
浮城市很大,近几年的发展速度颇有一种要冲破天际的趋势。高氤平时赶远路,要么搭公交,要么骑着这辆平平无奇,时速感人的自行车。
周诏是被一群平时并不怎么熟络的狐朋狗友软磨硬泡地诱哄出来的。
电玩城的光线看得人头晕眼花,吵闹杂乱的电音吵得耳朵疼,听得久了,简直可以让人生不如死,周诏现在就是这般,他烦躁地背靠一堵墙,眯着眼睛抽烟,脑壳子疼得想撞墙。
真他妈的待不下去了,他真怕自己会因为脑袋爆炸,脑浆喷溅而死。
电玩城,其实也称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电玩城,就是一个买了许多二手的,杂牌的机器拼凑在一起,挂了个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招牌,做着许多黄毛熟人生意的小店。
出了电玩小店的侧门,是一条空气一般,寂静普通的水泥路,道路两旁有许多私人经营的小店:什么贝贝早餐店,吴哥五金店啦,什么老黄自行车店,新世纪板材店啦……
高氤的自行车车链子断了,正倒放在自行车店门口,老板也就是老黄正蹲在地上,用沾满黑油的脏污的双手拨弄一条新的车链子。
周诏嘴里叼着半截香烟,双手插兜,百无赖聊地背倚着一根电线杆,还没好全的眼睛泛着青紫。
高氤本来是打算一直,全程站在老黄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盯着他把自行车修好的。
毕竟那个时候,自行车还是最为普遍的代步工具,一条车链子虽说不贵,但还是会有手脚不老实的小人,以假劣货充当好货,吹的天花乱坠,欺骗消费者。
高氤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她深怕这个面相憨厚的老黄会在换车链子的时候,趁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把手中的那条好链子与藏在衣服里的那条假货对调。
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就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高氤感觉背上阴渗渗的,有一条毒蛇吐着蛇信子,用一种吃人的目光阴鸷地盯着自己。这种时候,直觉和本能迫使她转身……和周诏对视。
周诏就那么盯着她,也不说话,高氤知道自己必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面色平静地率先低头。即使她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洇湿了,即使……她的双腿在颤抖,她也必须这么做。
周诏饶有趣味地盯着高氤,有那么短暂地片刻,他的视线越过高氤,盯着她斜后方的老黄,或者,更准确一些,是盯着老黄偷梁换柱的贼手。
“姑娘,行了,换好了,试试吧。”
老黄粗哑普通的嗓音,在这一刻,听在高氤耳朵里宛如天籁之音。
毕竟,如果没有老黄适时的出声打断,高氤一点都不确定,在周诏恶心的逼视下,自己藏在身后和口袋里的拳头会不会……
会不会如踩在润滑油上的双脚那般,顺滑地溜出口袋,溜出身后,迎着灰白的光线……
高氤转身面对着老黄,在老黄憨厚无声的催促中,骑上自行车,蹬了两圈,还不错,至少感受不出这是假货,还是真货。
老黄依然露出自己憨厚老实的招牌笑容,温声说道:“怎么样?姑娘,还不错吧?”
高氤点点头,掏出钱递给了老黄。
周诏已经走了,高氤骑上自行车抬头的时候,看见的只有那根贴着五颜六色小广告的水泥电线杆。
高氤的心情很不爽,周诏的出现,把那一上午累积起来的好心情全都践踏了。
就像用一根脏污嫌恶的搅屎棍在一锅粥里搅啊搅,搅得整锅粥都散发出恶心的臭味,远远地闻见了,便让人恨不能把肠子给吐出来。
她把轮子蹬得飞快,艰难地蹬上了一个陡坡,人还没歇上几秒,喘口气的功夫,啪的一声,车链子断了。
身后的小轿车司机还在烦躁地按着喇叭,刺耳聒噪的喇叭声就像一道道催命符,高氤恨不能把那老黄拉过来,狂扇几个大耳括子。
想的再多,那都只是白日做梦,高氤耷拉着耳朵,认命地把自行车推到偏的不能再偏的路边上。
一泡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墨黑的汽车尾气又难闻又呛人,高氤落在车后,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推了没多久,便到了一个长长的下坡路,高氤心里乐开了花。
她在心里哼着小曲,迎着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的冷风,愉悦,放纵地骑着自行车猛冲下去。
这坡可真长啊,高氤都在心里放肆地把那周诏和老黄提出来骂了整整两回了,还没完全下坡呢。
没车链的自行车是在一个小卖部门口完全降下速度的,高氤看到周围眼熟的店铺和树木,心里有谱,知道这是离三中后门小吃街不远的上林春天小区楼下。
这惨淡的一天终究是会结束的,戏剧的最后,帷幕是由高氤亲手拉上的。
她的车链子终归没有出现第三次踩雷,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精疲力尽的她不得不草草对付两口,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死过去了。
返校的那天清晨,太阳罕见地早早露出脑袋,明黄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缝,照射在水泥地板上。
高氤摆在阳台防护栏杆上,已经晾晒了一个礼拜的黑色板鞋,鞋尖上有一坨新鲜的白色鸟屎。
罪魁祸首或许就是那只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得意洋洋地尖着嗓子,放声啼叫的小东西。
高氤隔着冰冷的防护栏杆,对着那只小眼睛的小东西怒目而视,嘴巴里毫不留情地吐出几个字:“你这只笨鸟,嚎破嗓子也没人搭理你,乱拉屎的脏鸟!”
“高氤,这件衣裳你不要带到来吗?”
高屏弯腰站在高氤的小床边,手里拿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扯着嗓子冲阳台上怒极反笑的高氤喊。
踩着时间的小尾巴,高氤还是背着大包小裹的,顺利挤上了已经超载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