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春》不终朝

1、第一天

　　立春的第一天，雨滴滴答答的就开始下了起来，春雨正到愁年华，湿乎乎，拉拉扯扯的从天而落，一地泥泞，则封闭的园子像一个孤立的笼子，没有任何门通向高高墙壁外的街道，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通到下一个园子，它只是一个孤园，负荷着一栋小小的宅子立在雨中。
　　屋里的人望了很久的雨，这一阵惊雷后才抬手轻轻关上窗子，又继续坐回躺椅中，木纳的盯着屋梁，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外面砰的一声响，她费力的坐起了身，不耐烦的用力撑起轩窗，往外探头一看，茂密的榕树上正坐着这几天频繁出现的那个黑色身影，那人依旧用皮酒袋拼命往口中灌着酒，丝毫不理会她。
　　似乎隔着一层层的细雨都能嗅到那股强烈冲鼻的酒味，她不耐烦的回手要关窗，却听那树上的人开口说话了，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开口，微微沙哑的嗓音透过雨幕直钻到她耳中。
　　“雨都下了这么久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轩窗干脆的落了下来，树上的男子把最后一口烈酒喝完，不再多言。
　　雨不见小，是典型的江南天气。江南，真不是什么好地方，稠稠密密叫人提不起精神。
　　片刻茂盛的树叶终于遮不住雨水，断断续续的染湿了男子的肩头。门吱呀一声打开半边，女子双手捧着肚子，蹒跚着走到屋檐下，些许警惕道：“不准呆太久，雨一小你就赶快走。”男子抿唇一笑，纵身飞跃而下，像一只鹰捕食一般落在地上。
　　“在下就多谢姑娘了。”
　　女子瞪了他一眼，甩着不太整齐的长发，“什么姑娘，叫我崔小姐。”
　　男子顺手关上门，拍了拍衣袖，打量她两眼，“别说你是崔员外家的女儿？”
　　女子退后两步，关上门道：“苏州城里有名的那个崔小姐其实是我姐姐。这么说来你还不知道你闯了谁家的屋子？”
　　男子坐下，把腰间布袋包丢在桌角。
　　“抱歉，我是外地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他抬头一笑：“这么个小破园子怎么也联想不到崔员外家。”
　　她有些不悦，蹙着眉头：“懂什么懂！大的地方你还没见过呢！乡巴佬！”
　　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短短的胡须有些扎手，他笑道：“是是是，本就是小地方来的。”他抬眼扫了一眼女子的搞搞隆起的腹部，“你若是大小姐又怎么会住在这？”
　　女子看他满眼鄙夷，恼火道：“我让你进来避雨你还啰啰嗦嗦，再啰嗦就出去淋雨。”
　　他却并不生气，呵呵一笑：“这么火爆的脾气，看来当真是大小姐。”

　　窗外的雨哗啦啦下的更大些了，雨打叶声也大了起来，世界似乎的乱哄哄的，什么也不能听清。
　　女子一直忙着在铜镜前绾长发，却在突然间开了口：“喂，你叫什么名字。”
　　“重爻，你呢？”
　　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倘若坐在这里的是我姐姐，一定没人问她，全苏州城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见得，我来这一月有余一次都未听过。”
　　女子似乎因这话心头有些喜，转头轻轻一笑，淡道：“我叫园春。”对方并没回话，她自言自语道：“真不明白爹，为什么给我取这样的名字，园春园春，园子里的春天，狭隘又颓败。”
　　“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何独自住在小园子里吗？”
　　园春瞪眼，“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重爻弯腰透过她肩头往铜镜里看了自己两眼，顺手勾起梳妆桌上的剪刀，对着镜子刮起胡子来：“未婚已有子？”
　　“什么未婚，真是难听……”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长衫下的肚皮“……我最多也只能说是大腹便便，”她抽手夺过剪刀：“干什么呢！那是我绣花用的剪子。”她将剪子在裙尾上擦了擦，“你呢？逃难来苏州？”
　　“你有见过这么精神的难民？”他穿着一件毛毡披风，磨得有些旧了，眼睛却泛着一点光。他背过身，轻道：“是来帮朋友办事的，办完就走。我们走江湖的又不是哪家的公子爷，没那么讲究。”
　　园春撑着脑袋在桌面上指指画画，好半天道：“实在没地方住就住在我这吧，里间还有一张木藤床，破屋子至少能挡风雨。”
　　重爻褪下肩头的长披肩，放在桌上，眯眼笑道：“做小姐的就是大方，不怕人说闲话吗？明明是孤男寡女。”
　　“谁来说？谁敢说！”她用力拍桌。
　　院子里再没别人，的确，谁来说呢？
　　重爻打破沉默，笑道：“好，那这几日便叨扰了，另外，劳烦你脾气不要这么反复，会吓到我。”

　　暗夜里，屋外湿乎乎的，屋檐还在滴着残余的水滴，顺着屋外圆滑的石头流入地里，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没有任何生气，轻微一点声穿透了黑夜。
　　木藤床对于一个普通身材的男子来说只能说合适，而对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来说，简直难以勉强。与其蜷缩在这里，不如去树上睡来的舒服。黑暗里重爻很快起了身，甩手披上大毛毡披风，大步朝门外走去。穿过那张床的时候，他下意识朝厚重的纱帐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清个所以。
　　他轻易飞上树枝，找了条最粗的树枝坐了上去，才刚闭上双眼便闻园中一角响起微弱之音。有人蹲在暗夜的角落。
　　“谁！”重爻立起身，鹰一般亮的双眸在黑暗里闪烁。
　　黑暗中分裂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风一样朝树下奔了过来。
　　“你在哪里！有鬼！”
　　重爻纵身一跃，园春正撞到他怀里，吓的瑟瑟发抖，她死死抓着他厚厚的毛毡，两个手不住的打抖，惊慌的朝那黑暗的角落望去。
　　重爻却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个孕妇居然这样不顾身子的狂奔，真是有够随意的。
　　“墙……墙那头有鬼！”
　　重爻轻拍了拍她的肩，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刚想安慰就被园春拼命的拉进屋子。他忍不住笑起来出声，见她瞪眼方才收声，咳嗽道：“你看到什么？”
　　“ 鬼啊～～～好多鬼。每隔一段时间墙里就有声。”园春手忙脚乱的解释着，惊慌的看着半掩的门，仿佛害怕有什么会破门而入。“那边墙角有一个好小的洞，真的能看见很多……面部都……扭曲的人，好丑好可怕。”
　　“以前见过吗？”
　　“以前偶尔也是有的，只是很长时间才有一次，”
　　男子望了一眼园子的角落，沉吟半晌道：“鬼都是虚幻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睡觉。”
　　“可……”
　　“可是什么，早点睡吧。”
　　圆春三步一回头，喃喃道：“我哪里还睡得着。”
　　“我陪着你，可好了？”
　　好不容易劝着半信半疑的园春上了床休息，重爻坐在冰冷的地上，靠在床沿闭目养神。

　　睡吧，还有很长时间黎明才会来。

作者有话说

　　ps: 重（chong 第二声）爻（yao 第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