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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惠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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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与阿英聊过这后院里的事情,素婉心里便有了成算:别看这一院子的女人都想给杨二爷生孩子呢,可十多年了,硬是只有他的原配生过一个女儿!
杨二爷能生不能生,大家心里难道都没点儿数吗?
再有,明知他再过一段时日,便要强掳那不能掳的女郎来,并最终招致女郎的兄长报复,屠了杨家一门。
那杨家的未来,她心中还能没数吗?
她很有数地判断了,这就是个穷酸版的长陵侯府啊!
而且它倒霉的时候可能还没有长陵侯府体面呢!到底皇帝还允许据说已经疯掉了的长陵侯夫人出家!
可那个给血亲姊妹复仇的青年将军,也没放过苏惠这么个帮凶呐。
素婉想得很清楚:要么她能走,要么得提前干掉杨二爷,且在杨二爷废掉之后,她还要有本事活下去——而很显然,能一走了之回娘家享清福的可能性,不太大。
毕竟,能养出苏惠这样女儿的人家,大抵不会支持她和离回去啃兄长,但一定会很希望她在死了丈夫之后坚持守节。
那可多么体面呀,看着就是个好人家养出来的淑女呀。
这种倾向若是能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相当于,她的娘家很支持她死男人嘛!
然而这种事情是不能着急的:前世有谢玉行拿了药出来,取人性命就变得简单许多,现在她既没有谢玉行,也没记住那些个药方。
于是,她需要别的手段,也需要更多的准备。
是而套完了阿英的词,素婉就静静地观察了一个月。
她发现,杨家后院里的用度其实并不怎么大——那些个姬妾们,固然很有穿金戴银的,衬得惠娘这一向以女德高尚自诩的大娘子,像个刚从土里爬出来的鹌鹑,但她们的首饰衣衫,其实多半是问杨二爷要的。
杨二爷喜欢的几个,金银宝玉丝缎纱绸,隔三差五便换花样。
不怎么上眼的几个,也是乌突突的,站在惠娘旁边是鹌鹑二号、三号和四号。
需要她这里支钱的,只是这宅子里的一干事务,而那些个银钱,杨二爷那边倒还是会给的。
只是,再要多的就没有了。
且那杨二爷还要借着支付家用的由头讨个好去,改日再来问她讨些她陪嫁里的好东西,如此便仿佛是两边儿扯平了!
问就是夫妻一体,她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她的——至于苏惠受用不了他的美妾们,那也不是他的错啊。
那不都怪苏惠自己是个女人嘛!
素婉听到这么无耻的解释,诧异之外,竟然有些想笑。
这杨二爷眼里,女子无非是男人赏玩的东西,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用处?这话便是说给苏氏听,苏氏也并不能如何呀。
但苏氏不能,素婉能。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的,谁会刺绣,谁会织锦,会调香的,会栽花的,她心下都有数。
便是寻常村姑出身、排行第六的羊氏,也腌得一手好咸菜呢。
这不都能换来点儿钱吗?
对,她素婉什么能换钱的技能都没有,可她能管着她们呀!
她按着大家的特长,给她们都派了活儿干!
她甚至还叫阿英排了一张单子出来:若是做不完她派的活计,便不准去男人跟前晃眼,若是做完了,且还做得好,那就重点推荐给杨二爷。
这个推荐名单里没有她自己,但对于别人却是一视同仁的。
她不考虑妾婢们的长相与年岁!
这就让年纪大了但还有点儿心思的妾侍们很暖心呀,虽然她们出现在爷跟前,也未必就能引动他的怜惜,可若不是她们用勤劳的双手换来大娘子的垂怜,连这个见面的机会也未必有呐。
爷可不会去她们的屋子里看她们,他大抵连她们叫什么名儿都忘记啦。
而那些年轻漂亮的姬妾就不太服气。
大家本该是靠脸吃饭的,可大娘子让她们干的,全是些但凡是个有手的女人都能做的活,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多么浪费她们的姿色呀。
难道她要靠她们辛苦纺得的线、织出的布,熬红了眼绣的帕子打的络子去换钱吗?
奖赏还是去见爷的机会,天也,这算是什么奖励!
见爷的机会,原本便都是她们几个年少貌美的人能独享的呀!
这会儿平白被人分走了一块儿,还要她们感谢?
便有人想了理由,去素婉跟前说:“大娘子,非是咱们懒怠,实在这纺线织布刺绣,熬红了眼,磨粗了手,还怎么在爷跟前服侍呢。”
素婉便问:“那爷抬你进来做妾,是为着什么呢?”
“总不是家里头缺人织布罢!”
“你倒也知晓家里不缺布。”素婉一抬眉,道,“缺儿女。”
话说到这里就聊死了。
正室大娘子和惨遭她管理的小妾,四目相对。
那小妾的表情就很绝望。
说来,一个男人所以纳妾,能放在台面的理由一定是为了开枝散叶,必不能是为着他自己好色。
这也便是妾的用处——不过是用来生养罢了!
那么,起不到用处的妾,是不是养着白费钱呢?
大伙儿都知道造成这“白费钱”的结果,其实不是某个妾室的错啊,可谁能跳出来跟杨二爷说——反正你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不如把自己割了罢。
谁能啊,谁敢啊。
既然大伙儿都不敢,那么就只能接过这口“生不出孩子是无用废人”的黑锅,扣在自己头上。
所以问题来了呀,一个妾,不能生孩子,你还说你不能干活?
那你有什么用呢请问?
你总不能当着大娘子的面,说我能哄爷开心,这比什么都要紧罢?
那你就非但是个废物,还是个狐狸精啦!
“你织的布,很好看。”素婉又道。
那个险些要绝望了的妾室就是一怔。
“就是织起来有点慢。”
“你若是能教几个婢子一起织,她们织的,我也算在你头上。”
小妾的眼睛就是一亮。
她出了大娘子的屋子时,还是晕晕乎乎的。原来她可以把自己的活计教给别人一起做,这样也行吗?
若是能达到大娘子要的数量,她就可以去爷跟前了。
和那些个靠自己便能轻易拿出那么多劳作成果的丑东西比,她一定是最好看的一个呀。
到时候她就能专宠!
说不定还能有个儿子呢!
她并不知道的是,所有没有完成安排的妾室,都被大娘子约来谈了一番心。
大家都码足了劲儿要去争一争在爷跟前出现的机会——毕竟,大家虽然都很怀疑爷是不是不太行,但,但她们便是再得宠,一个月也只能见得男子汉三五天呀。
万一能独霸他一个月,说不定就有了呢?
杨二爷对这种安排自然是不满的,他近来迷上了和那些个帮闲在野外支了帐子炙肉烫酒了吃,再唤几个粉头抱着琵琶在一边儿唱,待吃醉了,便拖过一个惊笑连连的来做肉枕头——因此能回家的机会本就少了些,一回去便见得那几个熟面孔在跟前晃,那可不就更丧气了么?
要说和大娘子抗议罢,他也说了,只是素婉是有法子的。
她泫然欲泣地跟杨二爷说,如今家中日用不是很足,她只是希望小妾们在大手大脚花着爷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时,能想想这钱来之不易——那可不就该让她们体察一下,赚钱有多么不容易么?
可她们又那么娇贵美丽,她作为大娘子,也不舍得因她们中的某一个人不能做完手中足以养活她们自己的活,便饿着她们呀。
只能用不准她们见爷这样的法子惩罚她们一二啦!
这话没毛病啊,杨二爷当然也希望妻妾体谅他——细细说来,他希望她们既体谅他,又漂漂亮亮地能服侍好他。
若是不漂亮的,还非要上前来服侍他,那他就有点不太快乐了。
譬如此刻高谈阔论要与他共甘苦的大娘子苏氏,就让他有些架不住。
苏氏生得本也不如何好看,还用这样一副撒娇的神情瞧着他,叫见惯了各色美人的杨二爷怎么受得住?想骂她说这一切全然不必罢,可话重一点儿,苏氏就真哭。
哭了就更丑!
他倒是也能惩罚苏氏,可是这女人大概还有些私奁呢!
而若是吵开了,家中没个人辖制,他心头上的莺莺燕燕们互相啄起来,就又不大好了。
杨二爷一边讨厌苏氏,一边却又离不得她,那就只能躲开她。
躲开她便是躲开了家中那些盼他盼得望眼欲穿的妾婢们。
他再要回家时,便被眼睛都要绿了的后院女眷们缠住。
一时间,且不论外头营生的正事,便是他平素里很喜欢的这档子事情,也赫然要成了惩罚了。
素婉冷眼旁观着,适时将“完成标准活计就能去见爷”,改成了“谁做得最多最好,谁就能去见爷”。
此外还额外送了些福利:活儿干得好的妾室,还能得到额外的美食与好衣料呢。
便是不怎么想去服侍杨二爷的几位姊妹,也不会想跟自己的美衣美食过不去呀。
点点用她们的工作成果换来的银钱,素婉便觉安心。
这都是前世干少夫人这赔钱活儿养出来的毛病!就爱算账!
更况这账真不错呀,她给大家都分发奖赏之后也还有赚呢!
而杨二爷是要疯掉了。
他分明已然憔悴了许多,可那些个口口声声爱极了他的女子,却没有一个会因此怜惜他的,反倒各出奇招,直恨不得将他当做了药渣!
他不想沾女色了,尤其是这些熟悉的女色!
他还要去寻贤妻抱怨几句,可贤妻竟然也不心疼他了,反是郑重道:“爷如今什么岁数了,若是再没有几个子嗣,怎么和列祖列宗交待?不若辛苦一二年,待今后儿女成行,她们自然也分散了念头,不再打搅爷啦!”
一二年?
杨二爷打从今儿起就干脆不回家了!
他在外头,除却谙熟的妓子外,也是有外室的。
在那地方,自有他一番安宁。
可他家里头空下来的女人们,如何能安宁?
大伙儿原先便是想争个子嗣,赌个今后的富贵,哪知如今能给她们带来富贵的人跑掉了!
子嗣还是不见踪影,她们却空余一身精力,没处发泄呢。
这会儿,大娘子身边的婢女就出现了。
弱弱地暗示她们:“爷虽不在家里头,可大娘子的奖励还是有的……”
妾室们就激灵起来了。
是啊,爷虽跑了,可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呀。
岂能让先时因活儿做得快便比自己得脸的小蹄子,长远压在自己头上?
说来,那小蹄子绣花时配的颜色真好看,赶明儿也要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