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老亁爹

26、第 26 章

　　马跃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松阳县附近的乡下，几人刚下车就看到了满目的疮痍。

　　被大水冲塌的房屋依稀可以看见地基，地上散落的全是上游流下来的脏东西，旁边的农田更是惨不忍睹，已经完全看不到庄稼的存在了。

　　破败不堪的村子里，没有一丝人气。

　　洛倾君和萧晟璟下车的时候，刚好刮过一阵风，临近傍晚，即便是在夏日，还是不免让人觉得寒冷。

　　曹安自从踏上故土之后，眼泪就没停过。

　　马跃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才过来和萧晟璟请示。

　　“少爷，咱们今晚赶到城里，还是在这先留宿一宿，明早进城？”

　　萧晟璟站在农田边，绿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悲哀。

　　“住一晚。”

　　“是。”

　　马跃去安排住宿的事情，萧晟璟沿着农田走起来，洛倾君怕曹安伤心过度，只能安排他和马跃一起去做事，自己则跟在萧晟璟身后。

　　原本这里应该都是长满了水稻，眼下已经全是污泥了。

　　萧晟璟沉默地停住，弯下身子捡起了掩埋在泥土里的一株稻穗，里面还留着几颗饱满的稻粒。

　　洛倾君心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哀民生之多艰。

　　自古以来多灾多难的永远是农民，靠天吃饭，老天爷一个不如意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如果官员再不管事，甚至贪污腐败，那他们也就彻底没了活路。

　　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哪个家里不是粮食万担，金银遍地，却没有几人愿意走出京城，来看看下面百姓的疾苦。

　　长此以往，江山如何保全？

　　想必萧晟璟也是想到了这层，才会漏出如此悲伤的神色。

　　他也是在心疼这些可怜的百姓吧。

　　“主子，咱们回去吧，天要黑了。”

　　萧晟璟呆愣了好一会，捏着手里的稻穗原路返回。

　　洛倾君走在后面，望着天边的火烧云，那云红的像是泼了血到天上，映照的整个村子都血红一片。

　　马跃找了一间还算完整的破屋，屋顶还残存半个，勉强可以抵挡夜间的露水。

　　“跃哥，曹安呢？”洛倾君回来后发现曹安不见了。

　　马跃正在煮东西。

　　“说是肚子疼，出去如厕了。”

　　洛倾君皱着眉走到外面。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地上还全是杂物，中间掺杂着一些树枝木头。

　　他走了几步，喊起曹安的姓名。

　　没有人回应。

　　“曹安？曹安？？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周围一片寂静。

　　洛倾君有些不好的预感，又走远了些继续喊。

　　仍旧没有回答。

　　糟糕！

　　洛倾君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是曹安出事了，赶紧跑回去。

　　“少爷，跃哥，曹安可能出事了！”洛倾君喘着气喊道。

　　萧晟璟正在擦着那把匕首，听见洛倾君的话，眼神一变。

　　马跃嘿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

　　“这小子，说好了出去拉肚子，现在给我玩失踪是吧，等着，我出去把他拎回来！”马跃盖上瓦罐的盖子，撸起袖子走了出去。

　　“主子，曹安不会有事吧？这小子从到了这里开始就不对劲。”

　　“不必担心，周围不可能有野兽，过路的人也不会管他一个孩子，应该是跑的远了。”

　　洛倾君焦急地在门口张望。

　　“早知道就不该把他带来，毕竟还是孩子，心智还未成熟，好不容易逃离了这个火坑，我又把他拉了进来，可不得疯掉。”

　　洛倾君自责的拍脑袋。

　　如果曹安真的出了事，估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稳。

　　萧晟璟被他走来走去的身影晃得脑袋晕，原本平和的心态也被晃乱了。

　　“坐下，马跃会把人找回来。”

　　萧晟璟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洛倾君大概也听出了萧晟璟的不耐，乖乖的去一旁坐好。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声响，洛倾君急忙站起来往外走。

　　“你小子可真能耐，这鬼地方都能被你找着活人！”

　　马跃的大嗓门离得很远都听见了。

　　洛倾君跑到门外，看见马跃和曹安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走了过来。

　　曹安看到洛倾君，眼睛一亮，挥手道：“哥哥，我没事。”

　　洛倾君快步走过去，替过曹安扶住老婆婆。

　　“怎么回事？这地方竟然还有人在？”

　　马跃也是摇摇头，朝曹安努努嘴。

　　“你问问这小子吧，也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拉肚子，唯一一个活人还被他碰见了。”

　　曹安赶紧解释道：“我原本也没跑远，只是拉完肚子看到一只野兔，我想着好久没吃肉了，就想去抓住那兔子，结果没注意就跑了好远，后来兔子跑了，我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婆婆，好像是饿昏过去了。”

　　洛倾君替老婆婆把了脉，确实是饥饿造成的。

　　他捏了捏老婆婆细的像根木柴的手腕，看着上面凸起的筋脉，只能在心里叹气。

　　天灾固然可恨，人又何其无辜。

　　“婆婆，您慢些走，当心脚下。”洛倾君尽力搀扶着老婆婆。

　　马跃见快到留宿的地了，索性一把将老婆婆背起来，大步走进破房里。

　　萧晟璟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见马跃把人背了进来，赶紧将毯子铺好。

　　“快放下。”

　　马跃将老婆婆放在毯子上，老婆婆却一直啊呀啊呀的叫唤，浑浊的眼睛一直朝着门口看。

　　众人原本以为是门口有什么，可是问了半天老婆婆也不答应。

　　洛倾君想了想，突然开了窍。

　　“婆婆是饿了，瓦罐里煮了什么？”

　　“还剩了一些小米，我全给下了。”

　　“正好，婆婆现在不能吃太多东西，小米稀饭本来就是养胃的，可以让她少吃一点，曹安！”

　　“知道了，我马上去盛。”

　　曹安积极地去盛粥，洛倾君翻了翻老婆婆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

　　“气息太微弱了，本来年纪就大了，又这么久没吃饭，再加上没地方住，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两天了。”

　　洛倾君边叹气边摇头。

　　“有些时候，真想让皇上看看，他的子民在遭受多大的苦难，他的大臣们又做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他知道这次外出的主要目的是查清楚兵器走私的事情，可是看到现在的惨状，他突然觉得赈灾粮贪污的事情同样不可疏忽，如若不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以后还会有无数的百姓受苦。

　　萧晟璟低头无言，只是小心地给老婆婆喂饭。

　　马跃撑着老婆婆的脖颈，看到这人瘦的已经快没了，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哥哥，你尽力救婆婆好不好？她太可怜了。”曹安哭的呜呜咽咽，两只手紧紧地握住老婆婆的手腕。

　　洛倾君想起曹安的父母，或许他是想家人了。

　　不禁又想起自己的父母。

　　如果没有发生通敌叛国的事情，他现在也会和家人在一起，只等着考取功名，为国尽忠。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转变一想，若不是这次机会让他看到了民间百姓的真实状况，以他读的那些圣贤书，恐怕不足以让他像现在这样与百姓共情，也就无法真正做出利于百姓的事情了。

　　经过这一趟，洛倾君打消了隐居漠北的想法。

　　这个国家的百姓需要有志之人去守卫，如果将他们交给贪官污吏，那国将不国。

　　他有责任去为百姓的安稳生活努力，就为他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取之于民自当还之于民。

　　“曹安，你把饭吃了先去睡觉，咱们明早还要进城办事，你可不能马虎。”

　　曹安知道洛倾君是担心他，去盛了一碗粥坐在洛倾君身边。

　　“哥哥，你刚生完病，你先吃吧。”他把碗端到洛倾君手边。

　　“乖，我不饿，你赶紧吃，明早你要去很多地方打探消息，没有力气可不行。”

　　曹安撇撇嘴，无奈道：“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马跃哥哥，大哥哥，你们看着哥哥，让他早点睡。”

　　马跃敲着曹安的脑袋笑道：“行了你小子，年纪不大可真能操心，也不怕早早地头发就白了。”

　　曹安不想和马跃顶嘴，转过身子埋头吃饭。

　　萧晟璟把一碗粥喂下去，老婆婆总算能够动动腿脚了。

　　“婆婆，别急，您先慢慢养着，等过些日子就好了。”洛倾君宽慰她，把人放好盖了一层被子。

　　马跃给萧晟璟递了一碗粥，萧晟璟转手放到了洛倾君手里。

　　马跃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洛倾君：？？？？

　　萧晟璟干巴巴道：“吃，别再倒下了。”

　　洛倾君原本还以为萧晟璟转了性知道体恤下属了，原来是怕他明天成为累赘。

　　他就知道，这家伙怎么可能好心关心别人。

　　“谢少爷~”他阴阳怪气地道了谢，接过碗。

　　萧晟璟见他不服气的眼神，微微叹息。

　　马跃见锅里吗，没剩多少了，只好将剩下的全倒出来拿给萧晟璟。

　　“少爷，您吃吧，最后一碗了。”

　　萧晟璟拒绝道：“我不用，你吃吧。”

　　他起身走到外面。

　　马跃凑到洛倾君身边，悄悄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洛倾君盯着萧晟璟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那人手里还拿着那根稻穗。

　　“他是在伤心。”

　　“伤心？为这老婆婆？”

　　“是也不是。”

　　“你们文人讲话都是这样弯弯绕绕的吗？”

　　洛倾君把碗放下。

　　“他是为这个老婆婆伤心，但他也为所有像这老婆婆一样的无辜百姓伤心，原本这里应该是一片黄金浪，如今只剩下一片泥沼，粮食是国之根本，更是百姓的命根子，如今良田被淹，就意味着有无数的百姓要遭殃，身为皇子，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臣民哀叹。”

　　马跃突然觉得嘴里的粥没了味道。

　　“这个老婆婆因为洪水生死未知，曹安兄弟俩因为洪水家破人亡，还有许多咱们不知道的人，或许早就被冲到了异乡，就连做亡魂都是异乡魂。”

　　马跃擦擦眼睛，愤恨道：“全是那些官员不作为！朝廷拨了那么多救济粮和赈灾款，老百姓怎么可能过得这么惨，全被这群混蛋中饱私囊了。”

　　“所以少爷更伤心的就是这事，自古官员贪腐已经不是新鲜事，历朝历代都无法断绝这种事情，但是，这些为官的却忘记了做人应有的本性，就更别指望他们能有官德了，皇上养了那么多官员，最后百姓落得这种地步，少爷心寒啊，人怎么可以狠毒到这种境地呢。”

　　马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果然还是你能体谅少爷的心意，这就是你们文人说的什么，知己！对，知己。”

　　洛倾君吓的赶紧摆手。

　　“跃哥，你别吓唬我了，我何德何能，和少爷称知己，我还没活够呢。”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马跃乐呵呵道：“放心放心，没人会计较这个，我只在你面前说说罢了。”

　　洛倾君苦笑。

　　“少爷他心思那么深，其实我这种人就能猜透的，你以后还是不要把我俩放在一起说，我怕招来麻烦，尤其是回宫以后。”

　　“怎么，你怕皇后娘娘抓住你把柄治你？”

　　洛倾君马上不服气地扬起脑袋：“这你就说错了，我们洛家的人从没怕过他们李家的人！就算是皇后娘娘，如果她不守祖宗规矩，我一样是要不客气的。”

　　“洛公子，你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一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他们怕是要多想了。”

　　“多想什么？我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他们造谣！”

　　“你不怕，但是静妃娘娘呢？他们会以为你是为了静妃娘娘才费尽心思打击皇后娘娘，到时候岂不是将静妃娘娘置于危险的境地。”

　　洛倾君这才注意到，和皇后斗法，不只是他的事，闹得太大，还会将洛倾城牵连进来，如果再可怕一点，怕是连玦儿都要受牵连。

　　“所以啊，有些事，背后偷偷摸摸的做，反而效果更好。”马跃对着洛倾君眨眨眼。

　　洛倾君晃了神，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马跃皱眉。

　　“跃哥，没想到啊，都以为你们武将心思单纯，原来你也是心里漆黑。”

　　马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这不都是跟着少爷身后太久了嘛，总能学会一点。”

　　这话洛倾君非常赞同。

　　就萧晟璟那八百个心眼子，身边的人学去几个也是正常，跟的久了还是脑袋空空的话，那才是不正常。

　　“不过少爷从来不主动害别人，所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才愿意跟着他，心地善良的人对自己的奴仆肯定也是好的。”

　　“这话我倒是经常听小安子说，少爷对下人又护短又宽容。”

　　“我娘亲前些日子生病，少爷还遣人送了好多药材过去，本来应该是我回去看望她老人家的，但是为了准备这次的出行就给耽搁了，临行前晚才听了家里人说，少爷早就去看过了，好像就是你去刑狱司的那天，所以说，咱们少爷这种出身的人能有如此品行，属实是难得。”

　　洛倾君点点头。

　　“所以，”马跃凑上前来，笑嘻嘻问：“洛公子，你觉得我们少爷如何？”

　　“听你们口中之言，的确是无可挑剔。”

　　“对吧，除了性子有些冷，没什么缺点了，这种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啊。”

　　“那是自然，能遇到这种主子是我的福分，以后若有幸一起共事，我也自当竭尽全力配合他。”

　　马跃惊讶地张开嘴。

　　“合着我说的你一句都没听懂，莫不是念书念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