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老亁爹

27、第 27 章

　　听到马跃又在说奇怪的话，萧晟璟懒得搭理他，转过身子靠在墙边。

　　今晚天气尚可，洛倾君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突然想起洛倾城还未出嫁的时候，夏日夜间，一家人都坐在院子里赏花喝酒，洛倾君就会和他说起星星的故事。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洛倾城已为人母，而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再抬头看见星星，这心情就和当年大不相同了。

　　“唉~”洛倾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抓着手边的杂草。

　　如果洛氏没有遭此变故，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做什么。

　　外面只有蛙鸣的声音，和宫里一点都不一样，在这里，他可以完全放下戒备，就算睡不着也不会感觉很累。

　　这一路除了遇到那些可怜人让他难过以外，也没有其他值得顾虑的了。

　　现在距离进城只有一步之遥，明日一旦入了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轻快的时候了，再有甚者，可能无法回到皇都。

　　洛倾君最近一直没睡好，现在心里又揣了事情，索性不睡了，背着手慢慢走到屋外，坐在一棵枯树下冥想。

　　萧晟璟从远处的黑暗里慢慢走过来，最后停到洛倾君身边。

　　洛倾君抬头，黝黑的眸子安静的盯着萧晟璟的脸。

　　萧晟璟同样平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洛倾君先败下阵来，挠了挠头。

　　“主子，您该休息了，明日还要赶去松云山。“洛倾君提醒道。

　　“你觉得，他们的人到了没？”

　　洛倾君没想到萧晟璟会问这件事。

　　这一路平平安安过来了，他都忘了还有一批人一直在找他们呢。

　　“按照咱们的脚程，他们必定先到了，说不准县丞大人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大礼在等着我们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萧晟璟顺势坐在洛倾君身边。

　　“所以明日务必乔装打扮进城，你去了你舅舅的粮店之后先别行动，在城里逛两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发现不对劲，暂停所有的行动。”

　　“这个我明白，肯定会小心再小心的。”洛倾君狠狠点头。

　　且不说萧晟璟交代了，就算没交代，他也会好好保住这条命的。

　　他还想看着玦儿长大，还想看洛氏一族平反，想看家国繁盛。

　　“还有一件事，你务必谨记！”萧晟璟突然变了脸色，极其严肃的盯着洛倾君的眼睛。

　　洛倾君被他这严肃认真的模样感染了，马上跟着绷起脸来。

　　“您说。”

　　“去了你舅舅的粮店也不可以放松警惕，除了你自己，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这次的事情，包括你舅舅。”

　　洛倾君陡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您难道怀疑我舅舅？！”

　　萧晟璟摇头解释道：“不是，只是城内鱼龙混杂，就算你舅舅靠得住，保不齐有人会让他靠不住，再者，你舅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不是吗？”

　　“倒也是这么个理，如此看来，我这一趟就装作来躲难的即可。”

　　萧晟璟点头。

　　聊完这件事，两人又恢复了沉默，萧晟璟大概是觉得过于怪异，先进了屋。

　　洛倾君还坐在原地，他拿出洛倾城给的那枚平安结，仔细瞧了瞧。

　　对于这位舅舅的印象，还是几年前，洛倾君代表家里来给老太爷祭拜，当时就是这个舅舅接待的，那时候对方介绍过自己，只是太过久远，他几乎已经忘了对方的模样和姓名。

　　初次听见时他还有些震惊，毕竟秦绵是老太爷的独女，怎么又出来了个舅舅，还是秦绵解释道，这个舅舅是老太爷在一次水灾中救下的，收养做干儿子，也随了老太爷的姓氏，再加上和秦绵年岁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不错。

　　如若不是真的可靠，洛倾城应该也不会让自己来找这个干舅舅。

　　不过萧晟璟说的也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亲舅舅也还要考虑考虑，何况这位还是干舅舅，那就更要防一手了。

　　“娘，您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孩儿这次顺利完成任务，早日洗刷掉洛氏的冤屈，还所有人一个公道。”洛倾君对着天空拜了拜。

　　洛倾君早早就醒了，在陌生的地方，心里又装着事，实在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掐着指头算了算，好像自从知道要来松阳县之后，自己就没怎么睡好觉，长此以往，肯定是要出事的。

　　等事情结束，他一定要远离这些是非，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哥哥，老婆婆醒了！”曹安原本在帮着马跃收拾东西，突然喊了起来。

　　洛倾君赶紧走过去，老婆婆已经睁开了眼睛。

　　“婆婆？您听得见我说话吗？”洛倾君拍了拍老婆婆的手背。

　　老婆婆动了动眼珠子，嘴巴张了张，可惜发不出声音，洛倾君能感觉到老人急切地想表达什么，无奈身体亏空的太过厉害，现在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不急，婆婆，您先好好休息，咱们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洛倾君安抚好老婆婆的情绪，来到屋外。

　　萧晟璟和马跃将东西分好，把一份简单的扔给了洛倾君。

　　“一会儿我们在城门口分开，你一人进城找你舅舅，我和马跃驾车去松云山，至于曹安，还是不要让他进城了，留在这里既能照顾这个老人家，还能做个接应，你要是有急事，可以通知曹安去办。”

　　洛倾君不敢相信萧晟璟会这样说。

　　“少爷，您这么信任曹安？”

　　“你会把机密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吗？”萧晟璟反问。

　　洛倾君立刻否定：“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你该交给曹安哪些事情，你自有衡量，也不必我一件一件同你分析。”

　　洛倾君大概明白了萧晟璟的意思，点点头，又进屋和曹安说了这件事。

　　曹安起初不愿意被留下，可是听闻洛倾君要他在城外做秘密武器，立刻来了精神，高高兴兴地留了下来。

　　趁着日头不高，马跃将剩下的口粮全交给了曹安，然后三人赶往不远处的松阳县城。

　　城门口有守卫在盘查，看那模样就知道城内不简单。

　　马跃马车停在不远处，在车内给洛倾君易了容。

　　“行动务必小心谨慎，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暂停，我们尽快从松云山回来，如果真的危及生命，你知道该怎么做。”

　　洛倾君听着萧晟璟老父亲般交代一通，觉得头都大了。

　　以前没发现，这人是这种操心的性格。

　　更没有发现，这人对下人这么关心，难怪凌清宫里的人都对他死心塌地了。

　　马跃在一边爱暧昧的笑，洛倾君眼皮直跳，瞪了马跃一眼。

　　“跃哥，等事情结束，我要找你好好聊聊！”

　　马跃立马点头：“好啊，我也想好好和你聊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洛倾君拍着胸口保证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么聪明，倒是你，好好护着少爷，当心以后没人给咱发工钱。”

　　“哈哈哈哈——”马跃捧腹大笑。

　　被编排了的萧晟璟皱了皱眉，无奈地摇摇头，催着马跃赶紧走。

　　洛倾君挥手送别两人，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突然鼻子一酸。

　　这下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他抬头看着城门楼上刻着的“松阳县”三个大字，只觉得无限悲凉。

　　这一座城内，有藏了多少污秽，埋了多少冤魂。

　　果不其然，刚走到城门口，洛倾君就被拦了下来。

　　“咳咳，各位官爷，小人是来投靠亲戚的，还请行个方便。”洛倾君抚了抚粘上去的胡子，使劲咳起来，灰白的脸上顿时浮起红色。

　　其中一个官兵道：“你咳成这样，该不会是痨症吧！”

　　洛倾君立刻摇头。

　　“您误会了，我是从平安镇走过来的，要真是有痨症，还不累死在半路上了。”洛倾君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守卫。

　　他凑近其中一个，伸手偷偷往对方的袖子里塞东西。

　　“这是小人所有的体己了，请两位官爷喝口水，小人也是知道水患闹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点小心意您可千万别嫌弃。”

　　拿了钱的官兵站直了身子，咳了咳，眼睛四周看了一圈。

　　“把你的官碟拿出来看看。”

　　洛倾君马上把伪造好的文牒拿出来，那士兵看了看，然后挥挥手让洛倾君进去。

　　等混到了城内，洛倾君马上钻到旁边的巷子里，巷子里还躺着三个乞丐，看模样就是饿了许久的。

　　那三个人看到洛倾君，瞬间警惕起来，抓紧身边的棍子，不善的盯着洛倾君。

　　“几位爷别紧张，我也是逃难的，咳咳咳，刚刚来到这里，咳咳咳，人生地不熟才误闯了几位爷的地盘，我这就走。”洛倾君佝偻着身子往后退。

　　他怕惹恼了这几位，把官兵吸引过来，可是刚退到巷子口，他又停住了。

　　都说江湖中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之一就是乞丐堆，如今有这机会，何不先打听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去找秦刚？

　　“咳咳，几位爷，斗胆问一句，这附近那里有施粥的地方？”

　　那三个乞丐仿佛听见笑话一般嗤笑起来，为首的年轻乞丐眼里带着不屑和讥讽。

　　“你是外地来的，怕是不知道咱们这里，没有做善事的富绅，也没有救苦救难的官爷，只有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的吸血虫。”

　　洛倾君听到这话就觉得有门，赶紧往前走几步。

　　“咳咳咳，看几位像是许久没有吃东西了。”

　　最瘦年纪最大的那个乞丐叹气道：“城里那么多灾民，市场的烂菜叶子都被抢完了，哪还有吃的，官兵还驱赶我们，不让我们在街上乞讨。”

　　“为何这样？”

　　“还能因为什么！听说朝廷派了人过来查看方知县的救灾情况，那老东西听了之后把所有的灾民都赶走了，现在还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严禁难民进来，就连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城里的乞丐都要被驱赶，我们迫不得已，白天都躲在各个巷子里，只有晚上他们回家了才敢出去找些吃的。”

　　乞丐说着抹起眼泪。

　　“可有听说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吗？竟然把这方知县吓成这样。”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不是这狗官上贡的祖宗，否则他必定有恃无恐，只是可怜的那些灾民，好些孩子最后被活活饿死，还有些大人不愿意走，都被这畜生关进了大牢，还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洛倾君听得内心烧起滔天怒火，气的胡子都要抖掉了。

　　“畜生！狗官啊！朝廷给他俸禄，他就是这样为皇上办事的！”洛倾君直拍手。

　　“那你们怎么不去上京告那狗官？”

　　乞丐拍拍自己干瘦的胳膊。

　　“就咱们这种人，三天一顿，连命都保不住了，哪有精神走到京城，再说了，官官相护，就算我们到了京城，那也是告官无门，说不准还会丢了性命，你既是外乡来的，也知道背井离乡的滋味，谁愿意客死他乡？说到底，咱们这些人就是普通小老百姓，甚至连他们还不如，如何与官斗啊，能苟活一天就行了。”

　　乞丐沙哑的声音像是刀子割在洛倾君的心上。

　　乞丐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万千百姓的心里话。

　　如若一个国家的百姓都这样想，那还如何千秋万代，还如何繁荣昌盛。

　　洛倾君倒真的不着急去找秦刚了，反而坐下和乞丐们聊起来。

　　“对了，我从老家逃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剩了些铜板，你们谁先去买些馒头回来充充饥，好歹能活一天是一天。”洛倾君陶陶袖子，扣出几枚铜板。

　　他有些后悔没多带点银子出来。

　　乞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倾君。

　　“可是，你也是灾民，你把钱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洛倾君将钱塞到年岁大的手上，“无妨，我在这里有个亲戚，晚些时候看看能不能去投靠他。”

　　乞丐一听马上摆手。

　　“小伙子，你别想了，这种时候，人人都求自保，家里一口饭都是千金贵，我看你咳嗽不止，想必还有些毛病在身上，你这样的，肯定不会有人愿意收留你。”

　　洛倾君没想到这里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大家同宗同族，若是互相不救，岂不是愧对祖宗？以后如何壮大亲族？”

　　“嗨，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亲族，你是没看到洪水刚发的那些日子，好些兄弟姐妹反目成仇，只为了争一口饭，还有子女抛弃父母逃难去的，唉，多了去了，乱世里除了命什么都是虚的，可别提了！”乞丐像是听到什么晦气事一样直摇头。

　　洛倾君如鲠在喉，暗暗捏紧了拳头。

　　若是不将这水患之事查清，他绝不回皇都！

　　那些贪官污吏，必须要人头落地才能对得起冤死的亡魂。

　　“大哥，可否收留我两晚，我这两日暗中去我那亲戚家看看他家的情况，说不准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呢。”

　　年轻乞丐豪气道：“这有什么可不可的，你既然愿意把救命的钱拿出来救济我们，我大虎就认定你是兄弟了，要是你那亲戚不要你，你就和咱们一起，我们虽说吃的不好，但是总不会让你饿死。”

　　其他两个乞丐点头。

　　“大虎哥，谢谢你，多亏遇到了你们，不然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知道去哪落脚，说不准现在已经被我那亲戚赶出门了。”洛倾君佯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一个自认为朴实的笑容。

　　大虎看起来就是没有心眼的那种，马上揽住洛倾君的肩膀。

　　“你叫啥名字啊？老家哪里的？”

　　“我老家是平安镇乡下的，我爹都叫我小洛，大家也这样喊我吧。”洛倾君说着就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洛修缘，马上红了眼睛，喑哑道：“我也好久没听我爹这么叫我了。”

　　那三个乞丐还以为洛倾君已经是孤儿了，马上过来安慰他。

　　“不打紧，别伤心了，俺们这里都是没爹没娘的，可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你爹娘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小姑娘拍拍洛倾君的肩膀。

　　洛倾君擦擦眼泪，看小姑娘小小的一张脸，饿的下巴尖尖，眼睛大的吓人。

　　想起扈朝曦，心里就更难受了。

　　不同人不同命。

　　扈朝曦在家里被宠成了小公主，这小丫头却饿的连饭都吃不上。

　　看来元帝以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啊。

　　“我不哭了，你看，馒头买回来了。”洛倾君指着巷口抱着油纸包跑过来的乞丐大叔。

　　“大虎，妞妞，咱们赶紧离开这里。”老乞丐小跑过来。

　　“大叔，怎么了？这么着急？”

　　老乞丐牵起妞妞的手，和大虎往前走。

　　“我刚刚去买馒头，那店家估计看出我是个乞丐，所以觉得我这钱来的不对，我在旁边看了一眼，他好像是去报官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千万别被官兵抓到了。”

　　洛倾君一听这还了得，他还没准备好和官府的人对上，当即跟着大虎他们往其他的巷子走。

　　“妞妞。”洛倾君拿了一个馒头塞到妞妞手里。

　　妞妞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傻笑，咬了一大口下去。

　　洛倾君摸摸妞妞的脑袋。

　　“乖，很快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