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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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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一年清明依旧落了雨。
雨势不大,太阳隐在浅薄的云层下,天地间弥漫开凄婉的氛围。
他们出门前备好雨伞,拿着花果酒水前往陵园。
段阁的外祖父母去世未久,葬在了几年前当地新建的昂贵墓园,毗邻湖畔,大道主干直达。
两辆车分行,最后一同在陵园外停下。
段阁与郁深负责捧花抱酒,擎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在父母后方。
墓园外围是白墙青瓦的古园林设计,在雨幕里色彩婉约迷离。
穿过大门后,距离墓地仍有很长一段距离,徒步要行很久。
陵园门口已停足小型巴士,行程免费,两人同父母一起上车,坐在后排。
道路开阔,两边绿化优美,栾树成排而立,景致不逊于城镇公园。
天色寡淡,雨天里只有薄薄的春光落在郁深怀中的白菊花束上,他忽然开口:“你和你的外祖父母感情应该很不错吧?”
毕竟父母离婚后,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是两位老人陪着段阁走了过来。
段阁低低应了一声:“嗯。他们总是拌嘴,但其实感情很好。”
“外公早年吸烟,老了之后身体更差一些,外婆嘴上嫌弃,但其实记得他身体每一个禁忌。”
“平时被外婆说道,外公从不生气,连抱怨都很小声,他其实很怕自己先离开,担心外婆一个人撑不下去。”
“最后还是外公先走。外婆为他送完葬,不到两个礼拜也去了。”
郁深轻声:“他们应当在天上见面了吧。陌生的路,走起来也不孤单。”
郁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外祖父母,爷爷奶奶感情不佳,从未接触过这种相伴相持至白首黄土的感情。
但他能够想象出,段阁的外祖父母一定深爱对方。
也许爱情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化作血浓于水的亲情,深刻而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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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在墓地外停下。
区域划分整齐,绿植清爽,没有很压抑的气氛,只是应时应景的雨还是让场面多了几分哀戚。
两座墓碑上,老先生与老夫人都笑得亲善和顺,他们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段阁的母亲将水果摆放工整,从段阁手里接过泥色坛子封的老酒和青花瓷盛的水,分放于两座墓碑前。
她的声音依旧冷,只是更低了一些:“爸,妈,好久不见。”
女人话不多,只简单问候几句,便让段阁和郁深上前。
对面的人分明已不会回应,郁深却觉得比见段阁母亲时还要紧张。
肩脊直挺,郁深拿出此生最端正恭敬的态度,规规矩矩将两束花分别放好,退回段阁身边。
段阁擎着黑伞,和郁深一同朝两座墓碑鞠了一躬。
“外公,外婆。”段阁和郁深的手在伞柄处交握,“这是我的爱人。”
郁深心跳沉闷,嗓音发紧:“外公好,外婆好。”
雨珠敲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发闷的声响,最终顺着伞骨滴落。
段阁清俊的面容隐在雨幕后,声音低润:
“我喜欢他很多年,如今终于能将他带到你们面前。”
“他很好,很温柔,和你们一样。”
外祖父母离世前,常担心他找不到未来的伴侣。
现在他们在九天之上,应当欣慰了。
隔着伞柄,郁深用力回握着段阁的手。
他是许诺便会竭尽全力兑现的性格,故而不敢轻易许诺。
但身旁是段阁。
喜欢了他十年的段阁,带他见父母、见祖辈的段阁。
郁深吸一口气,赤忱诚恳:“请二老放心。”
“我会对段阁很好,好很久很久,就像……您们对彼此一样久。”
当着段阁父母的面,更直白的话他说不出口,话到此处已经是极限。
细雨下,他们握着彼此的手都坚定无比。
雨滴从洁白的花瓣上滚落,在地面绽出跳跃的水珠,声响清脆,仿佛是对二人的回应。
有清风拂过,徐缓轻柔,两人的发丝迎风而动。
段阁便知道,祖父母已在远方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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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还未结束,郁深和段阁在北水市多留了一日,借此机会顺便在首都逛逛。
其中主要逛了博物院,这地方太神奇,郁深来过三次仍不嫌多。
源远流长的历史寄托在一件件文物之上,浩瀚如烟的记录令人沉醉其中。
临走之时,他们还偶遇博物院里的御猫,橘黄圆润的一只,一眼便知在这里生活得很滋润。
桃花散落,橘猫正在扑花瓣,后腿一蹬便跳了老高。
郁深看见,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段喵吗?怎么跑到故宫里了,还身手这么敏捷。”
段阁看了一眼说:“段喵尾巴尖是白的。”
郁深揶揄:“不愧是老父亲。”
段阁说:“你才是它的爸爸。”
郁深笑:“它爸爸的了解不如你。”
“是啊。”段阁淡淡道,“丧偶式育儿,都是这样。”
郁深:“……”
段阁开玩笑的样子好可怕。
于是郁深痛定思痛,觉得履行好爸爸的职责,回瑶州第一件事,先给段喵拎两箱罐头过去。
在客厅拆快递箱的时候,段喵一直围在郁深身边喵喵叫,不时翘高着尾巴用身体去蹭郁深的脚踝。
“想吃吗?”郁深拿出一个罐头在段喵面前晃了一圈。
段喵的鼻子跟着走了一圈,大概没闻出什么味道,又继续去扒纸壳,猫猫头好奇地往里面探。
等郁深将罐头全部取出,刚捧着往橱柜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
段喵一头栽进纸壳里,并且钻得很起劲,圆滚的身子几乎将纸壳箱填满。
郁深一言难尽看着段阁:“我们儿子好像脑子不好使。”
段阁:“我没教好。”
郁深:“……”
生怕对方再来一句丧偶式育儿,连忙说:“是我的错,我没遗传好。”
段阁:“应该早找家教。”
郁深:“还应该多带它参加兴趣班,爱好和智商要从娃娃时抓起。”
段阁:“多买点书。”
郁深:“没错,让知识填满它的猫生。”
……
郁深静默片刻:“忽然变成好可怕的一生。”
“嗯。”
“还好我们不会有孩子。”
“嗯。”
片刻后,橱柜塞得满满当当。
郁深看着放不下的二十多个罐头发愁:“我最近好像买太多了,这些怎么办?”
“别太溺爱它。”段阁叠起罐头往卧室旁的房间走,“放书房。”
说是书房,但因为面积充裕,也兼具储物之能。
沿墙而立的黑桃木柜上错落了不少物什,收拾得干净整齐。
郁深粗略扫了一眼,看见自己送段阁的皮带——正放在水晶盒子里珍重收藏着。
“你怎么都不用啊?”郁深抬头看着放在最顶层的水晶盒,“一个皮带而已,不至于这样收着啦。”
段阁深黑的眸子凝了他一眼:“以后用。”
“以后我可以送你新的皮带啊。日子还长,我会送你很多很多条的。”
郁深仍仰着头,从下颚到脖颈的线条光洁流畅,春光下的侧脸纯澈圣洁,喉结凸起又增加几分微妙的性感。
段阁挪开眼神,扯开话题:“罐头暂放这个柜格。”
说着手上动作起来。
郁深视线掠过段阁修长的手,不经意看到那一格上方的精雕木盒。
他奇异地被那个盒子吸引了,不禁伸手指道:“那个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段阁看清他的指向,反而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开口:“你可能不会想知道。”
郁深这一刻的脸色莫名端肃:“不,我觉得我会想知道。”
他隐隐有个预感,自己困惑许久的问题要被解开了。
段阁长久地和郁深对视,最终还是在对方坚定执着的眼神下,将木质盒子取了下来。
他将盒子放进郁深的手心:“看吧。”
盒子分量不重,除去本身的重量变更无多少,郁深猜测里面的东西很轻盈。
手指搭在银色扣子上,郁深的心脏渐渐收缩,在打开前抬眸看了段阁一眼:“我开了。”
段阁神色难测,但不再阻止他。
郁深咬定决心,一鼓作气推开银扣,将木盖掀起——
入眼的,是一块曾经陪伴他很久的腕表。
郁深看清,怔愣一刹,无意识喃喃:“原来没丢啊。”
可想到对方是段阁,竟不觉得很意外。
郁深把表盘略有磨损的腕表拿出,颇感无语:“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块表的来历,还留着做什么?我想丢了它,你让吗?”
他对这块表的去留态度稍显强硬,看上去确实不想再看见了。
其实,段阁本人也难以说清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诡异的自虐心理。
恨不得每天看着这块表,一遍遍提醒自己他们之间错过了多少,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丢吧。”段阁说。
郁深便果断将表丢进了垃圾桶。
这才返回看盒子里剩下的东西。
定睛一看,却是一沓相片。
最上面一张照片里的人眼熟至极,每日相看了二十多年——是他自己。
照片里,他坐在大学的运动场的看台上,手里举着一根碧色的加油棒,笑容灿烂。
郁深身体僵硬一瞬,已经可以猜到其他照片的内容。
胸腔里仿佛藏着一只鼓,“咚咚”猛烈敲打着。
他将首张照片撤下。
第二张,是他旁听讲座时低头看手机的模样。
身上那件藏蓝色棉衣,他好像只在大二那年穿过几次。
第三张,他参加义工活动,穿着红色的小马甲,正躬身听老人说话。
第四张,第五张……不计其数,全都是他。
他还没能看完,已忍不住心惊不已地看向段阁。
段阁的眼神隐在长睫投下的阴翳里,听不出语气:“你会害怕吗?”
郁深没有办法骗他。
最初几个瞬间,他因毛骨悚然而竖起的汗毛不是假的。
可看到后面,他发觉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地点跨度都太大。
郁深低语:“你是不是怕我觉得你是跟踪狂?”
段阁反问:“你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郁深摸着照片,语调和缓,“但是我感觉不到你在跟踪我。因为你好像只能在一些……特定的场合才能看到我。就好像、你不是在跟踪我,你是在找我,一直在找我。”
这些照片里,没有一个场景是幽暗密闭的场合,更不是什么他往返的必经之路。
全都是大型活动里的他。
每一张都日光明亮。
每一张都神态鲜活。
他没有办法将其定性为“跟踪”这么可怕的行为。
“静宝之前说,毕业那几年你经常会去看她。我当时还在想你为什么会经常回瑶州,”郁深似叹般说,“原来是为了我啊。”
郁深将盒子在桌上放好,拉开书房椅子坐下,扬扬下巴:“现在给你解释的时间。”
段阁在他面前站定,并不坐下,一点点解释:“我知道你进了瑶州大学的商学院后,捏造了一个假名进了你们那届的商学院大群。”
郁深明白过来:“所以,你在群里看到有活动消息后,觉得我会出现,就特意从南都飞过来?”
段阁点头。顿了一下补充:“很多时候你不会出现。”
“……是,有些活动比较无聊,我不感兴趣。”郁深这时恍然,“难怪大多是听讲座的照片。”
因为讲座要签到,他不敢不去。
想到这里,他哭笑不得了。
所以段阁为了看他一眼,隔三差五飞过来听那些有的没的讲座?
“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你。”真是不可思议。
段阁说:“我离得很远。”
郁深思忖半天后,憋出一个形容:“你这样,好像暗恋大学学长的小学弟。”
段阁意有所指:“看来你被小学弟暗恋过。”
“……”郁深无法否认。
这种为了能看见他而特意跑来商学院听讲座的人,大学期间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都没有段阁这样持之以恒。
更不会像段阁一样只远远看着不出现。
其他人总要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晃上几圈的。
郁深拍拍桌子,将段阁话中机锋推了回去:“难道你没有被小学弟小学妹暗恋过吗?”绝无可能,段阁的脸这么招人。
不料段阁冷淡道:“我不关注。”
郁深:“……”
段阁:“除了学习,我的时间都用在了你身上。”
郁深:“…………”
顿时哑口无言。
郁深自知理亏,继续低头翻看照片,嘟嘟囔囔:“说不过你,我看照片去。”
盒子里基本只有他在大学期间的照片,想必是工作没了特定活动的渠道,段阁再难寻到他。
看了许久,也只找到一张他出现在瑶州商场里的背影。
郁深拿着那张背影照说:“毕业后在瑶州三年,你就偶遇过我这么一次吗?”
段阁说:“两次,还有一次只记得看你。”人海茫茫,偶遇本身就非易事。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和郁深实在没有缘分。
郁深被他后半句说软了心,先前还在害怕段阁真的跟踪他,这时候反而自己主动问:“你都没有跟着我回小区吗?”
“郁深,我不是大好人。”段阁直勾勾盯着他,“有些事情开了头,就再难中止了。”
他做不出会让郁深害怕他的事,也不能承受这个结果。
念头不是没有产生过,只是硬生生被他压了下来。
郁深声音变低:“这三年……你应该很难过。”
段阁说:“都过去了。”
这样看来段阁也没有什么特殊手段。
郁深更想不通:“那你当时又是怎么发现我的B站账号的?”
段阁语气简单:“大四那年,你在食堂吃饭,我坐在你附近听到了你说上传视频的事。”
“然后提到了账号名字?”
“不是。”段阁平静道,“我找了几天的美食相关最新发布视频,最后看到你了。”
郁深的大脑迟钝很久,才缓缓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段阁……竟然是一个视频一个视频找过去的?
自己早年的视频,封面仅有食物没有人像,段阁需得一个个点进去才能判断出来是不是他。
对方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个中辛苦,郁深甚至难以想象。
心里像是枯木开始皲裂,却从裂缝里溢出晶莹欲滴的甜汁,心疼与感动便是郁深此刻所有的情绪。
再也无法以审问的姿态面这沓照片,郁深连忙起身,恭敬地将椅子推了过去:“我坐不住了,您坐!”
段阁表情不变,直接压着郁深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坐好。”
这一坐回身,郁深的视线正巧落在桌面,看见盒子里的高中毕业照。
他忘记自己原先要说的话,下意识伸手拿起:“你果然也留着——”
话至一半蓦地顿住,下一秒,郁深轻轻“咦”了一声。
他轻轻放下手中毕业照,看向盒子里最后一张照片,犹疑地拿起。
这应当是一张拍摄于春夏时分的照片,画面光线清澈透亮,色调明媚。
分明背景是在高中的教室里,他们却都没有穿着校服——郁深穿灰蓝色长袖T恤,段阁则穿着纯黑色连帽卫衣。
少年们的脊背清瘦而挺拔,模样俱干净青春。
窗外绿荫粲然,晴空万里,他们一齐以手支着下颚,眼中缀着光,在艳阳下相对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