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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欲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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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凤晏回的传音狠狠地撞在桑风北脑中,此时他心剑已经离弦,几乎要追上于秋山仓皇逃窜的身影。
就是这么一撞,让桑风北下意识直接扼住了心剑的势头。而后,他闷哼一声,手臂支撑身体单膝跪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因为这一变故,于秋山捡走了一条命,转瞬间人影就不见了。
四方小院里,惊毋已经死成了一副骨架,可气氛似乎要比惊毋掌控时更为沉寂。
过了良久,跪在地上的人才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侧转头往厢房的方向看了过来——
双眸浮光暗现,不出意外地蕴含着极度的意外和不解。
乍一触碰到桑风北的视线,凤晏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并非有意,可着实也是有意。
只因那一瞬间,他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股隐藏在妖魔之气下的,纯正仙门之气。
先前在不知楼,凤晏回就曾经感受到过这股气息。当时附着在一个小妖身上,但还没追踪到地方,就被桑风北拦截下来,断掉了。
如今,这股气息毫不掩饰地再度出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它再度消失。
抱歉,但不得已。
片刻之后,桑风北动了。
他用手背抹掉唇边的血,开口对他说道:“凤晏回,你当真会钻空子。说让你含好了别出声,你居然直接传音给我。”
“……”凤晏回沉默,因为桑风北的不问,他搜肠刮肚琢磨借口的模样仿佛成了个笑话。
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儿,桑风北这才缓过气来,回到房中。他虽然脚步虚浮,但背脊一如既往地挺直。
关上门后,凤晏回看着桑风北来到床榻前。随后,一只带着血腥味的修长的手平摊放在他面前。
凤晏回不解地抬头看他。
只见桑风北冷笑一声:“吐出来。”
凤晏回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处有些发烧,眼下的手掌纹路清晰,骨节分明,虽然带着斑驳血迹,但仍旧难掩原本的干净。
而他口里的珠子,含了这么久,通体被沾染了津液。作为一个有洁癖的人,凤晏回很难直接把珠子吐到这么漂亮的手上。
正当他打算推开桑风北的手,低头将珠子取出来时,没曾想这小仙君却又突然出声。刚鏖战一场的青年血气未平,从里到外都带着血腥和激战带来的野性。
“难不成含上瘾了?”
“……”
凤晏回自认脸皮够厚,荤话一堆,鲜少觉得有自己无法招架的场面,但不知为何,今时今日的桑风北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这房间的温度却骤然升腾了起来。
想了一想,凤晏回从善如流地把玉珠子还回桑风北手上,衬着窗外隐晦的月色,能看到玉白珠子通体的波光粼粼,还带着些将断未断的涎丝。
桑风北垂眸看着他,眸色沉沉,表层的波澜之下似是蕴着狂风骤雨。
从他的角度看凤晏回,精雕细琢的眉眼半隐半现在昏暗里,抬眸时波光流转,垂首时皓颈如玉如瓷。有那么一瞬间,桑风北听见自己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循循善诱——
“不想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吗?”
桑风北呼吸一滞,压了几次才将这些乌七八糟的朦胧念头压下去。
他收回手,察觉手心的玉珠温度低一些,与凤晏回的体温一致。又拈着玉珠在指尖盘玩一瞬,就重新将之收进衣襟。然后念着指尖滑腻的触感,重新躺回到小榻上,背对着凤晏回,看上去是要休息了。
凤晏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的伤无碍吧?”
刚说完,他又恨不得立即将这话重新收回来。
果不其然,桑风北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了过来:“你说无碍便无碍吧。”
凤晏回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怕是沉睡太久,细腻的情绪和玲珑的心窍都封存了大半。
他若是问,你的伤要紧吗?再或者,你的伤如何?
恐怕桑风北都不至于如此。
与桑风北朝夕相处这么久,凤晏回深知这小仙君骨子里有种无法自洽的偏执。
他决定要做的事情,就算头撞南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能改。
但今日,他让桑风北临时收了杀招,本就让他心生别扭。现在,他明知道桑风北身上新伤加旧伤,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他是否无碍,这确实有些伤人心了。
凤晏回发现,自己确实不怎么会哄人。
他是会一些花架子,用在无事发生的时候调调情撩撩人,那没所谓。可当眼前这人当真生气了,他到底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能让桑风北稍微好受一点。
罢了。
凤晏回又叹了一口气,免得雪上加霜,就先什么都别说了吧。
等明天早上,让一切都淡一点,再插科打诨地让桑风北给他穿衣喂饭,或许就好了。
想到这里,凤晏回打定了主意。
他半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双眸微阖,心意一转法诀即成,魂灵化作一道微光透窗而出——还有要事需办。
待得凤晏回魂灵离体的一瞬,桑风北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内里透着一丝挣扎和酸楚,带着在黑暗里似乎可以比白天更显然的委屈。
他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他以为凤晏回应该会说些什么的。可他等了那么久,听凤晏回两次叹息和两次欲言又止,最后居然半个字也没说。最后,他居然直接用了个法诀离开了这里,不知道去了何处。
桑风北知道,凤晏回不是常人。他虽然嘴上不着调,说自己是废人一个。但谁能相信,一个引得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前来争抢的人,就当真是个废人呢?
看吧,这人哪怕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废人,可那也是个能说走就走得干脆利落的废人。
桑风北双眸紧闭,试图遮住眼底里翻涌的情绪。
他不是不想问,只是他觉得问了若是得不到答案,或者让人费尽心思去骗,还不如不问。
他也不是不想追过去看看,只是以他现在的本事……追不上。
桑风北沉息入灵台,那里本该清明,可他天生混沌一片。
他知道,这里有三道禁制。
不知缘何,不知方解。
桑风北调动灵台里仅存的灵力,发泄式地冲击着第一道禁制。原本它坚固无比,每次尝试都让他心神震慑,几天都缓不过来。
不知何时,它终于有了一些缝隙。
可仍旧让人气血不平,有些自残后的难过。
·
凤晏回魂灵离体后,一路顺着于秋山离去的方向疾驰。他时间有限,以如今的情况,这遣神诀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若是半柱香回不去,那他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
于秋山今日计划失败之后,带着遍体伤痛狼狈逃窜回自己的住所。
这是在小孤村外用法器幻化而成的一处楼阁,能装下秋阳派此次派出的所有门徒。于秋山作为首席弟子,居所在最顶层,高悬天幕之上。
侥幸逃命的于秋山脸色煞白,惊毋的妖毒正灼烧着他的血肉,双眸通红如血。这不是寻常情绪波动所引发的反应,而是被妖气入体之后的存留。
原本,于秋山跟随秋阳派三长老修行的就不干不净。虽说仍旧是以仙门道法为主,但多少掺杂了一些阴私法门。这些阴私法门不少用妖魔之气做引,虽让人进境迅速,但会在身体内留下隐患。一时不慎,隐患就会被触发,道行不稳。
“真是太险了。”于秋山关上门,盘腿坐在蒲团上运气疗伤,但久久惊魂不定。
他索性睁开眼,从怀中摸出一样闪着微光的小物什,后怕地自言自语:“可天不亡我于秋山,合该让我在小孤山里寻到这么个东西。原以为只是个废旧的灵宝,没想到是个救命的法器。明日我定要再去看一看,要是还能寻到的话……”
“你要去哪儿?”
空灵的声音骤然回荡,于秋山惊惧地环顾四周,但没发现任何不妥。然后他意识到,这声音居然来自他的灵台深处!
他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怒喝道:“何方宵小,做这装神弄鬼的勾当!还不速速现形!”
“哈哈哈哈……”悦耳的笑声从内至外共振,让情形愈发诡异起来。
于秋山数次发问无果,这熬人的场面终于让他吃不住,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紧绷的神经被扯断。他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房间角落里,慌乱地抱头掩耳,试图物理抵御这无孔不入的笑声。
“你到底要做什么?!”于秋山忍不住嘶吼。
旋即,这笑声戛然而止,而后一道幽然的声音响起:“告诉我,灵符得自何处?”
灵符?
于秋山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这声音问的是他手上拿着的东西。他本想直接回答,却突然有了些小聪明。他半讨好半暗示地说道:“这位神仙,我当然可以告诉您。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但小子于秋山只是秋阳派的一介向学弟子,平日里行事光明磊落。这东西可着实来之不易,恐怕只有我能找到。若是我告诉您,您能不能……”
可话还没说完,于秋山的身形骤然僵直。只见他双眼睁大到了极限,半张的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凤晏回的身影逐渐凝实在于秋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妨他认出了自己。
“秋山仙君,我不喜欢谈条件,也不喜欢被谈条件。你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不用再说了。”
凤晏回收起那枚暗淡的灵符,虚虚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
这东西曾经属于他,后来被他赠与了别人。
时间差不多了。
临走之前,凤晏回侧过头看着尚未气绝的于秋山,淡声说道:“你不该存伤他之念,下辈子注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