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青羽》卓澜

13、噬魂幻术

　　青羽和洛风音站在水井旁时，雨已经小了许多。
　　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粉色的油纸伞上，轻溅的雨水在伞面上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青羽撑着伞站在井旁，饶有兴趣地盯着被雨水冲涮得光洁透亮的井槛，看了许久，见那井口全无异样，不禁有些失望地皱眉，撇撇嘴道：“我原想幻迷之境的入口必定十分神秘，想不到竟如此普通。”
　　洛风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道：“你听谁说幻迷之境地的入口很神秘的？”
　　“难道不是么？”
　　洛风音道：“当然不是。像幻迷之境和暗黑之渊，听起来十分神秘，但事实并非如此，反而那些越是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越有可能是通往妖族魔界的入口。”
　　青羽失望地摊摊手，皱眉问道：“那这地方，到底是不是幻迷之境的入口？”
　　洛风音没的答话，扭头将目光转向在雨中氤氲着水气的井口。细雨中，那井口上方像是笼着一圈轻雾一般，井口周围的屋子在雨中模糊不清，犹如水墨一般淡化。
　　“这里似乎有些奇怪……”洛风音沉吟着开口，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地方看起来虽然十分平常，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抿了抿唇，沉下眼睑，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咒印，唇齿启合之间，那咒印聚成一圈金光，逐渐扩大，然后如同一张大网一般撒向地面，在触及地面时金色的光芒消失不见，但水井周围的景致却有些变化。
　　雨依旧下着，但那水井周围却十分干燥，那雨仿佛在半空就蒸干了一般，根本没有落到井槛周围；就在刚才，青羽还注意到井槛旁一簇鲜嫩的青草，此时看到的却是几株枯草颓败地生在干裂的土里；井口上方一正往外冒着一缕缕地黑色雾气，那雾气升上来之后很快便扩散开来。
　　青羽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躲到洛风音身后，道：“好诡异的地方。”
　　洛风音皱着眉，道：“妖气越来越重了，你要小心一点。”
　　青羽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问道：“那井口上面冒出来的黑雾，就是你所说的妖气？”
　　洛风音忽然转过脸上惊奇地望着她：“什么黑雾？”
　　青羽用手指了指井口，撇撇嘴：“你看不到么？”
　　洛风音更加震惊：“那井口有什么吗？”
　　青羽愣了愣，盯着她：“你看不到？那井口上方一圈圈的黑雾，而且正在扩散。”她挑挑眉，淡淡地说：“你刚刚施过咒之后，我就看到了。”
　　洛风音皱着眉，道：“我刚刚那个咒，只是简单的凝结咒，因为担心会有村民前来，所以下了凝结咒让时间停止。”
　　“难道不是因为那个咒，我才看到那些黑雾的么？”青羽忽然有些懵了，不明白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洛风音也是一头雾水，拧紧了眉头望着青羽：“怎么会？”
　　青羽只觉得眼前的黑雾已越来越浓。隔着浓黑的雾霭，她忽然看到那井口上方有一双散发着诡异红光的眼瞳闪了一闪，那异样的血红光芒刺进眼底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洛风音隐隐觉得不对劲，伸手拉着她，嘱咐道：“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想。”
　　青羽却像是被蛊惑一般，全然不理会她的话。
　　洛风音有些着急，伸手往她眼前一晃，大声道：“青羽，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但青羽只是愣愣地盯着井口，双目浑沌，目无光彩。
　　洛风音急了，用力摇她，她却还是呆然地站着，全无意识。
　　“青羽——”洛风音急切地喊着，但青羽就是不为所动，她心底一阵恐慌，却很快便明白，青羽必定是被噬梦妖卷入幻境之中了。
　　噬梦妖又叫貘妖，以吞食人类的梦为生，擅长制造幻境让人入梦，然后食梦增强法力。凡人一旦误入貘妖的幻境，便终生沉迷其中，再无清醒的可能。
　　洛风音紧紧抓着青羽的手臂，拼命想将她摇醒，但青羽却如同一具傀儡般，只是睁着无神的双眼呆呆地，毫无知觉。
　　“青羽，求求你，一定要自己想办法出来……”洛风音紧紧攥着青羽的衣袖，急得眼泪都落下来。

　　那红色的眼瞳迅速飘到她跟前，青羽吓得心底一颤，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旁的洛风音，但伸出的手却落了空，一扭头却发现原本站在身边的洛风音忽然消失了踪影。
　　“风音……”轻轻地喊了一句，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于是拼尽全力地又边着喊了几声，“风音——风音——”能够感觉到自己双唇张合时吸进嘴里的冰冷空气，能够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的颤动，耳朵有雨水滴落在伞面上的嘀嗒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呼喊。她全身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双手紧紧抓着伞柄，修长的手指关节一阵阵发白，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那红瞳停在她跟前，她退它进，她不动它亦不动。
　　青羽咬了咬嘴唇，死死地盯着那红瞳，只觉得那红色的光芒如同灼热的天光一般灼着自己的眼睛，想闭上眼睛不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瞪得大大的，好像连眼珠都要崩裂出来一般。心里的恐惧感蔓延至全身，令她全身冰冷麻森，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
　　意识逐渐消散，青羽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连恐惧感都没有了……
　　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那片浓雾已经散去，就连红瞳也消失无踪。她惊异地发现，自己此刻身处的地方，竟然是拈花谷附近那片生满杜鹃花的谷地。
　　那是她和封夜无意中发现的另一个山谷，与拈花谷隔着一条山脉，那里没有拈花谷这般风景优美，却有漫谷的杜鹃花，阳春三月，山谷被大片的红色覆盖，躺在花丛中，连呼吸都带着清甜。
　　此时此刻，青羽看到的，依旧是那年她与封夜初见那山谷时的情景，但那山谷中却多了一个人，身着白袍，长身玉立，轻风微启，将他柔软的头发吹得起起落落，明艳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洁白的身影仿似笼罩一层白光。
　　“封夜……”轻轻唤了一句，那人却仍然站在那里不曾回头。
　　青羽着急地奔过去，加大音量唤道：“封夜——”带着气促的喘息停在那人跟前，伸手拉住他：“封夜，你怎么在这里？”
　　封夜扭头，望着她微微一笑，英俊的脸庞在阳光底下几乎有些面目模糊，他温柔地开口：“我在等你。”
　　青羽听闻这话，脸颊微微有些羞红，心里却也十分欢喜，于是低声笑起来。
　　封夜伸手将杜娟花递到她跟前，柔声道：“送给你……”
　　青羽望着他手中那朵花，红色的花瓣在风中微微轻颤，有淡淡的香气在鼻息间流淌，她伸手接过那朵花，抬眼望着封夜，却感觉到封夜的笑容温柔得有些刺眼。
　　青羽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这情景太不真实了，真正的封夜是绝不可能如此温柔。
　　真正的封夜，只会在她发出低笑时斜眼警告：“不要笑得像妖怪一样。”或是在她摘花时讥讽她：“再漂亮的花被跟你配在一起都会变丑。”
　　眼前的封夜虽然很好，可是，他不是封夜……
　　鲜嫩的花朵被手指揉乱，青羽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怔，然后又露出温柔似水的笑容：“我是封夜啊。”
　　“你不是。”青羽盯着他，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澈起来。
　　风从很远地地方吹来，漫山的红色此起彼伏，浓郁的花香铺天盖地地卷来，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飞，纠结着缠绕到一起。
　　那人听到青羽的话，却毫不慌张，伸手轻抚上她的脸庞，道：“这里，是你的梦，你梦里的封夜，难道不应该是温柔的么？”
　　梦？
　　青羽愣了愣，再望向眼前的人，他笑得那么温柔，那样宠溺的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被这样深情的注视着，青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融化。
　　那人见青羽不言不语，压低了声音贴近青羽的耳朵，道：“梦境如此美好，何必要回去那个孤独的现实世界？那个世界对你而言，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从小被父母抛弃，以为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一个人，那个人却爱上别人……那样无情的世界，你还回去做什么？”
　　温热的呼吸撩拨着青羽的神经，她静静地听着，攥成拳头的手在衣袖里颤抖着，杜娟花的汁液在手心蔓延开来。
　　“这里，是独属于你的世界，有我陪着你，你不再是独自一人……”那样温柔的声音，即使是在梦里也都不曾听过。
　　“不要——”青羽扔掉手里已经腐烂的杜娟花，用力捂起耳朵，大声道：“你不要再说了——”她后退几步，与那人遥遥相对，使劲咬着嘴唇，大声道：“那个世界对我而言，也许残酷，却也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每一天的晨光暮色，天地间的美好景致，人与人之间的动人温情，这些都是值得留恋的东西。那样生动的世界，比起你这里的虚假温情，不知道好多少倍。”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便跑，虽然不知道往哪里去，却只能一味地往前奔，希望能脱离这虚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