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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欺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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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湿了眼睫,泛来一阵酸涩。
杜蝉君眼眶发疼,轻轻眨了眨,脸上顿时湿漉漉一片。
她无知无觉,只有凄厉的尖叫在耳畔回荡,那种濒死的、恨不能将陆成佑杀之而后快的嘶喊,成了昏黄夜里唯一的声音。
杜蝉君想到了厉鬼索命。
泪水越淌越多,失了控制,她绞着衣袂的手宛如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起不起来,去擦干眼泪。
陈旧的窗牖给了她莫大的权力,轻而易举看清柴房里的一切。
那盏灯,烛影泛黄,跳跃摇曳着,杜蝉君被泪糊得看不清的眼睛,再度叫烛光迷失了。
她任由泪水如雨流落,在浮动、微弱的灯烛里,跟着陆成佑的声音想起了湖心亭……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
危难之际,殿下飞身而来,舍身救她,为此,后背的刀伤至今尤在。
日头再往前,停在陆成佑带她进皇宫的一幕幕,那看似对皇上严厉、却字字句句皆是为他着想的摄政王,独独花朝节那一夜,发了脾气不准皇上同往湖心亭。
……他早知湖心亭埋伏着刺客,他不愿皇上以身涉险。
杜蝉君久久落着泪,心中宛如当头棒喝,大梦初醒。
这一切拨开云雾。
自嫁进王府,杜蝉君便知居高位者难免过得艰难,新婚之夜,他也亲口坦白,直言腹背受敌,盼她善心襄助。
她甘愿与陆成佑同生共死,如遇危难,拼尽所有也要求他平安。
但所谓的同生共死,绝不是建立在一个局,一场欺骗中。
手渐渐松开紧揪住的衣袂,她双手捂嘴,湿蒙蒙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明。
漫着血的柴房,陆成佑乌眸微敛,矜贵从容地俯视其人。眉眼在摇曳的火光下,竟隐隐可以窥见暗藏的一抹快感。
断了完完整整的十指后,陆成佑尤嫌不足。
房中突兀地放着一张圈椅,红木雕花,纹路繁复。他轻抬袍袖,施施然转身,坐在圈椅中,好整以暇地睨视他踩在脚底的人。
男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身下淌出猩红的血,夜行衣分辨不了血的红色,但杜蝉君只看他扭曲的手脚身躯,便能想到来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怎会是她记忆里举止斯文的陆成佑。
杜蝉君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失了魂,但,但目之所见,她心头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早该如此”的念头。
早该如此。
在他的匕首擦过自己的眼睛而刺进一人心口,在湖心亭,他不假思索割去刺客喉咙时,就不再是初相见的翩翩郎君了。
眼前柴房里的一切,不是初次。
杜蝉君眼睛大大地睁着,许多画面闪过,他温润清风的笑容,他压低嗓音呼唤的“声声”,他无不疼惜地圈住自己的腰,唇轻轻擦过耳垂和脸颊的柔软。他是那样美好,一如睡醒后,推开窗棂就迎来的春风,带着院中海棠的香,只会让所有见到的人爱不释手。
这与血泊中倒映的衣冠楚楚的面孔全然不同。
失神间,她起了后怕,仿若内里被折磨的人是自己,心口钝疼,竟忽略了一事:以陆成佑的身法武功,一窗之隔的自己,他岂会不知。
身临此地,亲见陆成佑的施刑,她已心神俱乱,若非双脚死死定在地面,如今已要摇摇欲坠。
两个人如有神灵牵扯,就在杜蝉君失魂落魄地咬住嘴唇时,陆成佑轻睨了一眼破开的窗牖。很快,就不动声色收回眼神,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危险的笑。
他上上下下去打量地上的男子,在思忖,还能做些什么。
只断去手指,远远不够。
他轻悠悠地扫视简陋的柴房,眨眼,逡巡而过,似乎想到什么,唇角扩起一丝兴奋,在男人的惊恐中缓缓起身,执起旁边飘曳的灯盏。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烛台,他含笑垂眸,宛如拍着稚子的头,告诉他:乖,按照我说的做,听话。
发黄而斑驳的光,映着陆成佑俊美的轮廓,他眉眼宛如笼罩着未知的诡异。
这一刻,杜蝉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
烛光牢牢跟住陆成佑,他浅迈一步,光便随之笼罩。
他停在男人的面前,弯腰,持灯的手送去,似乎在借由灯盏,要看清他的表情。
至少杜蝉君是这么想的。
她被挡在窗外,所见不甚分明。
但只有男人知道,陆成佑不仅仅在端详自己的五官。他眉目冷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色,又玩味,好像即将要做的事,能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快意。
男人顿觉不妙,倒吸了一口气,霎时间,眼眶猛地震颤,目眦尽裂。
陆成佑修如劲竹的手轻轻地一动,灯盏由此偏移,热腾腾的灯油瞬间变成一把夺命的刀尖,骤然下坠。
“啊——”滚心刺骨的痛。
男人撕心裂肺,迫切地要捂住脸,可双手早已淋满了血。
杜蝉君这才明白陆成佑做了什么,双眼睁大,手揪住衣襟,几乎作呕。这一幕幕的残忍,她气息早就乱不可言,呼吸频乱,又骤然错落,急急缓缓,胸前不停起伏,宛如患了心症。
她不忍再看了,匆匆躲开眼睛,难以承受。
却不知,本应要欣赏男子反应的陆成佑,并未递给他任何目光,反倒一摇三晃了烛火,直起身,一脸笑地靠近门扉。
笑不入眼,他黑压压的眸子一狠,推开门前,声音不带丝毫温度的落下一句:“原来,你还有同党,既躲在窗外看了许久,为何不敢进来将你解救。”
倒在地上的男人一脸茫然,不知陆成佑在说什么。
同党?
他的大哥早被陆成佑穿喉而死。
男人眼中生疑,面色苍白地看向门扉,似乎在祈求外面真的是来救他的人。
杜蝉君没想过会被发现,心跳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脸凄惶中,她拔腿要走,但都晚了,不过一息,陆成佑踢开房门,“砰”的厉声,撕破昏夜的平静,他手中的油灯变成“利剑”,随手扔去。
却乍然,在他不耐地撩起眼皮时,对上的,竟是一张脆弱、白皙,满覆泪痕的脸。
夜的霜雨打在梨花枝丫。
陆成佑心口抽痛,瞳仁剧震,眼见灯烛要脱手,几乎是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烛台,不做迟疑的,任由火舌吞没他的手指。
十指连心,陆成佑咬牙忍痛。
他没有时间去顾及被火舌烫伤的手,飞快扔下油灯,挂在唇角的笑生生停住:“声……声声?”
不由去牵她,却意识到什么,手僵在空中,浑身泛起一股冰凉,心里有什么在失去,浓浓的不安:“声声,是你。”
但这失控的情绪,眨眼即过。
一闪而去的无措后,陆成佑开始朝她走近,纵然不乏跌跌撞撞,脚下的力一深一浅,也尽全力掩去了面对刺客的冷漠,变得镇定,眼神含笑:“声声。”
仓促间,杜蝉君往他被烫伤的手看了一眼,匆匆收回,不听他的故作温柔,只是后退:“湖心亭,是你有意为之,对吗?所有的一切,是你在骗我,都是假的……”
陆成佑的笑僵了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牢牢注视她,缓缓走近:“怎么会,我还受了伤,怎会作假。”
他何其了解杜蝉君,这个心软的女子,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引她的怜爱。
他眸光幽邃,在昏暗里,去追看她美丽的眼睛,虔诚又认真:“那道刀伤,就长久留在我的背上,声声,你亲眼见过的……你忘了吗,是你给我上了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就在今早,你趴在我怀里,还满是担忧地问,伤口是否依然疼痛。”
杜蝉君脸色变了又变,听见这些话几乎要站不住,她捂住耳朵,一个劲儿后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双脚发软,只想逃离。
但越要远去,越让陆成佑想起噩梦中,毫无保留迎接他的香甜花枝,想起杜蝉君温软的手,想起那个夜里,他们十指相扣。
他大步上前,瞥见她藏在袖间正微微颤抖的指尖,倾身想要捧进手心。
他显得那么真诚,那么怜惜她。
可杜蝉君只觉这张美丽的面孔,覆了无数的面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乃至他过往说的每句话,此刻,都生出了怀疑。
甚至于大婚当日,他受伤的手臂,是否如湖心亭一般,以伤做诱?
若自己的生死都能利用,何愁大事不成。
被骗多了,就连真的,她也不由想成了作假。
杜蝉君像是不敢、或是不肯和他对视,摇头,不断地挣开手:“放开,你放开,让我走……”落地的烛火不知烧了什么,一股难闻的锈味,她被这股气息刺激得喘不过气,不停摇头,眼下泪痕越来越多。
“走。”陆成佑眸光淡下,喃喃地说,“你嫁进了王府,还能去哪?”
是啊,偌大京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几乎是下一息,杜蝉君想到了四哥,慌着神,紧迫时忘了深思,冲口而出道:“我要去找四哥哥。”
话落,顿然抬眼,被陆成佑目光的一抹癫狂吓得头皮发麻。错了,错了,以他现在的样子,岂不害了哥哥。
她脸色更白,眼神闪烁地想要找补。不待她解释,陆成佑声音似乎不一样了,在颤,在乱,逼近她,低声说:“找四哥?是找哥哥,还是找姓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