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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六道轮转，以七日为一轮，寻找生缘，即受生转世的因缘。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
飘荡的纸灰带着点点火星，顾萧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丢进火堆里，慢慢闭上眼睛。
今日，是李鸣空的尾七，也是月骨朵的头七。
那天在高高的城墙上，她还是那一身红衣金甲，即使一双原本清亮的眸子遍染了血色，但还是洛阳城外那个少女的模样。
他就那么看着她直直从高处坠下去，红衣翩然，像断翅的飞鸟，也如扑火的飞蛾。
“月骨朵！”
顾云霁扑过去要抓住她，却只扯住她一叶衣角，那一袭红衣仿佛一个幻觉，瞬间就没入那重重尸山血海之中，再不见踪迹了。
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但他们知道，那是多么鲜活的一个生命。
一个青春、美丽、年轻、充满未来的女子，就这样陨落在公元757年大唐的一片焦土之上。
她生于长安，眼睁睁看着长安的陷落，却无能为力。
但其实她只要再等几日，只有几日了，她就能看到西方收复长安的点点曙光了。这些曙光会连成一片，由西向东，烧到她脚下的这边土地。
只可惜，即使只晚了一瞬，也是晚了。
顾萧明白，月骨朵她其实是想死了。和鸣空不一样的，她不愿再留恋这样的大唐与如此的人生。
一个月前，他们最终从宁陵借到三千兵，却在入城的时候又遭遇尹子琦伏兵，损伤过半。
城内已无粮可食，每日都有人饿死，易子而食时时都在上演。
与战死相比，饿死才是真正的绝望。眼睁睁看着饿殍遍地，才觉得马革裹尸已然是这人世间最后的仁慈。
那天，月骨朵满面苍白：“不如弃城吧……”
顾萧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看见……看见外面有人在吃人……”月骨朵掩面，“不是饿死，就是吃人，这样的城守了还有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老百姓而已，而且多数是妇孺，反正他们在城内也做不了什么，为何不能放这些人出城、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呢？
哪怕是他们死在城外乱箭之中，也好过这样这样在城内死后还被人分食。
盈盈喃喃道：“说不定哪一日，我们也会被吃了……”
其实她还没有亲眼看到这些惨状，因为她没有武艺在身，若是出现在街头搞不好就会成为食物，所以顾云霁绝不让她出门。
但是前两日，她亲眼看到张巡大人将自己的爱妾杀了，给军士们食用，许远大人也杀了自己的仆人。
唐律之下，奴婢确实等同于畜产，跟那些鸡马牛羊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顾萧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也不是铁石心肠，但他也无能为力。
睢阳如此重要，如果真的放任叛军南下，那死伤的何止几万人，可是……
付出这样代价最终还是没有取得胜利，是不是真的值得呢？
但月骨朵不是他，她还年轻、天真，她的心终究还是有那么一方柔软的。
也许，她是真的受不了了。所以，她最终选择这样一个结局……
*
“关山月”号悬停在睢阳城的上方，南海和星环脚下就是这一片尸山血海。
“自古以来，围城战都是人间地狱。”
二战时期的列林格勒保卫战，历时三年，虽然纳粹德国死亡失踪士兵超过50万，但苏联也有三百多万士兵死伤。
同时，还有一百多万列林格勒市民死于炮火和饥饿。
尤其在战争最为惨烈的1942年初，每天死亡的居民就将近10000人，这是世界历史上最血腥的战役之一！
当时的列林格勒是苏联最大的工业中心，拥有同时代顶尖的生产能力。可是在1942年冬，当所有雀鸟、老鼠都被吃光之后，城内同样也出现了人类相食的情况。
生命与胜利，有时很难用值与不值来衡量。
星环感叹：“和平是短暂的，杀戮与扩张才是永恒的主题。”
“不说地球人类了，咱们不也这样，就不五十步笑百步了。”南海往包里塞了一盒盒的单兵自热口粮，“我出去一趟，你看门。”
进顾萧的房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
不过，顾萧基本上是不回房间的，长期驻扎在城墙上，吃住都在那里解决。
当然，如果有口吃的的话……
不过，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南海看了看顾萧后背的伤：“没事，死不了。”
顾萧仰头，靠着冰冷的石墙上：“我就盼着有朝一日，谁能让我战死沙场了。”
南海敷衍说：“快了。”
不光你快了，我的好日子也快了。
顾萧附身亲了她一口，南海只觉得满嘴的铁锈味儿，是血的味道。
“月骨朵也死了……”
“我知道。”
“把阿霁和盈盈带走吧。”
“当时可是他们自己要留下的。”
“年少……无知……”顾萧看着南海，“你不是说，快了么，也不差这一两天了不是。”
“我正是来与你说这事儿的。”南海指着桌上的烧鸡，“先吃吧，吃饱了再说。”
“吃不下。”
“得吃，人太饿就神思恍惚，没法做决定。”南海补充，“尤其是重大决定。”
“多重大？”
“关系到你、顾云霁、盈盈、李鸣空和月骨朵。”
顾萧不敢置信看着她，说到前三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听到鸣空和月骨朵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
但南海说的对，太饿了、饿太久了，反应都迟钝了，嘴巴张大、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南海眼神指了指那只造型优美的烤鸡，顾萧立刻哗啦撕了个鸡腿，一大口咬了下去。
“慢点儿吃，别噎死了。”
南海给他倒了杯水，又把包里塞给盈盈：“那一包是干粮，最多只够二三十个人的份啊。这鸡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吃。”
就这么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再回头，桌上就剩下鸡骨头了，且所剩不多，完全不足以拼成一只整鸡。
“你……”
“吃完了。”顾萧满手满嘴的油，顺手拽了块布擦了。
“骨头也吃了？”南海捏了捏他喉咙，“吃骨头也是会噎死人的……”
“没事。”
“行吧。”南海拍拍手坐下，想了想，“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从头说起，我慢慢听，不嫌长。”
一辈子很短，若能坐在这边，听她说一辈子的话，也是幸甚至哉。
不过，南海倒是不准备与他讲太多细节，毕竟鸡同鸭讲。
“我找到机会可以回去了，所以现在你有三个选择。”
“哪三个？”
“一我现在把你们兄弟俩和盈盈一起带走，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可我不是应该死在睢阳么……”
“你别管你应该如何，只说你想还是不想？”
顾萧摇了摇头，幅度虽小、却很坚定：“带他们走，但我得留下。”
他想走，但是得留下。即使知道会死，他也要留下。
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二种选择，你死，然后我把你和李鸣空、月骨朵一起复活。”
顾萧一惊：“怎么复活？”
“之前你怎么活过来的，这回还如法炮制。”
“那岂不是，还要等十年？”
“这倒不用，他们的躯体我已经做好了，包括你弟弟和盈盈的。”
“那，第三种呢？”
她给出的这两种选择，顾萧都不奇怪，包括死而复生他都心里有数。
那时，南海说万事有她兜着，他就猜到八成是这么个兜法。
如此这般，为国尽忠，为自己再活一世，很有忠孝两全的意思。
可这第三种，他却不太猜的出来，或者说，是不太敢猜……
“既然我找到回去的路了，那也许能够带你到那个新世界。”
“找到了！？什么办法？”
“这个不能告诉你，能说的只是——这个法子不一定百分之百成功。”
万事总有风险，百分之百的成功是天方夜谭。但只要足够诱惑，万分之一也有千万人往矣。
“那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战争少了。”南海脚下画了一个圈，“起码，在这块土地上，七十年不燃战火。”
七十年，是个什么概念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年的和平意味着绝大多数的人，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都看不见硝烟。
其实开元天宝年间的人们，也是沉醉在这个“老死不闻战声”的美梦之中的。
但到底是黄粱美梦一场空，被安禄山的利斧骤然斩碎！
顾萧，被这几个月的血战折磨的不行的顾萧，听到“七十年不燃战火”这七个字，眼珠子都要掉进鸡骨头残渣里了。
“我……我可以吗？你愿意……”
他不是没要求过的，其实只要跟着南海，就算刀山火海他都照闯不误，更何况这种人间天堂呢。
可她不是一直不同意么，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好的地方谁不想去，以前他还想睡大明宫呢，但他配吗？
同理，那样如梦幻般美好的地方，他也不配。
可现在，南海居然开金口了，顾萧简直要跳起来冲破房顶。
南海伸手按住他肩：“我说的，是你一个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