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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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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你昨日可是未曾睡好?你眼睛肿了。”温苗苗睁大眼道。
我喝着特意让店小二泡的、喝一口便苦得心肝肺都在凄厉嚎叫的浓茶,死鸭子嘴硬:“一整夜皆在为家事国事天下操劳。”
“女侠好厉害,果真像话本上说的那般以天下为己任呢。可女侠既是将军,怎么不守边关?”
“依照律令,只要无战,雁渡将士不论官职高低每年可休养两月。我十一岁那年为将,至今为止,攒了十八月。”
“哇,十一岁就出战。好厉害。”
我伸手理了理散落的鬓发,用平淡无奇的话音道:“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在下做的一两件平平无奇的事罢了。”
温苗苗的眼中写着“敬佩”两个字。
我清了清嗓子,欲将自己那些不值得一提的攻击细细道来,却听客栈牡丹阁的门外传来阵阵喧闹。
昨日之事已闹得天翻地覆。
有好事者终于放下“妖怪杀人”之事,记起了将那群人拖入县衙的我与温苗苗来。为首的妇人,用拧成一团的五官告知从她身旁路过的每一个人——八卦是她的使命。
师父曾道:八卦是消息来源。
身为江湖人士,不可不关注八卦。
可世人只喜八卦别人,甚厌恶为人所八卦。
面对质问,我本欲据理力争,强调不管昨日那人是否是我,都轮不到她来审问——我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轻咳,我正欲摆出官架子。
温苗苗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眨了眨大眼睛,轻轻抽泣了两声,对那妇人娇声娇气道:“姐姐,你在说何事,小妹,听不懂……”
我愤怒了!
温苗苗,她、居然用那种娇滴滴的声音与那妇人说话,叫她姐姐!我呢!我呢!和她相伴了许久的我呢!我难道不配听一声娇滴滴的“姐姐”吗?!
喔。
她叫过的。
她诓骗我的时候也曾娇滴滴唤过我:姐姐。
呃……
我坐直身,告诉自己:淡定,温苗苗只在干坏事的时候喊我“姐姐”算什么?喊了别的女人“姐姐”又算什么?至少,我还是她的女侠啊!
那妇人却不吃这一套:“昨日不就是你二人带着那群人去的县衙,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如今怎么装不知了?”
只听闻浅浅的啜泣声,温苗苗抿唇,水雾连绵的大眼怯生生看向那妇人。
我坐在她对面,被她看过一眼便觉浑身酥软,若她的眼睛是湖,我愿溺死在那深邃的湖水中。
“我、没有。”她怯生生道,像一只受惊小奶喵,亮出小小的爪子,战战兢兢反抗。
我暴起!
“她已经说了她没有了!”
虽然我知道她有。
“你还要怎样?难道要回到昨日确定她的确去过不成!”
反正也回不去昨日。无对证。
偏是昨日那老村长从那妇人背后探出出来,笑吟吟看着我二人,张口,欲言。
我抽出黑血剑,弹了弹剑身。
村长道:“哎呀,小姑娘说没有,便是没有嘛。老夫都说了弄错了,你这么大年纪,欺负小姑娘干什么嘛。”
“先前你不是这般说的!”
“年纪大了。记不住了。老眼昏花。”村长拿起一个杯盏,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道:“这盆,做得真好。”
装得有些过了。
但此事也这般过了。
众人离去,温苗苗对他们的背影做了个怪相,吐了吐小舌头。看着我,娇俏一笑,道:“娘教的。”
“岳、不、不是。令堂大人是如何说的?”
“娘说,撒个娇能做到的事,为何要据理力争?”
岳母、不,夫人说得对!
“女侠,你为何想到拿剑呢?此种事,据理力争便是。”
“师父教的。”
“女侠,你师父如何说的?”
“能动手绝不哔哔。”
温苗苗似有所悟。
饭后,我正欲带她回天靖城,才走出客栈,一团黑漆漆、毛毛糙糙的东西便撞在我身上。
那东西,晃眼一看,像是人。
仔细一看,就是人。
多眼一眼,这“东西”凭什么叫人?
单看这像“东西”又不是“东西”的气质,我已对来人的身份一清二楚。
平平无奇的我,即便从小就觉得那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团“东西”,却也会恪守尊老爱幼之道。
“大师姐好。”
来人便是我师门那除了杀人和赚钱,一无是处的大师姐寒枫。
牡丹阁的雅间皆以牡丹命名。我选了雅间“状元红”。
大师姐寒枫左手抱着饭盆,右手朝嘴里一个劲塞饭。混混沌沌说不清话。
温苗苗捧着一小碗馄饨,瞪着形如鬼魅的大师姐,小心翼翼舀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小口。
大师姐瞄了眼温苗苗。晃了晃乱成鸡窝的头发:“嗯。”
身为同门,我秒懂。“苗苗啊,你要不要去楼下那个座位听听说书啊。”
温苗苗不笨,端起她的小馄饨就下了楼,坐在我让她坐的地方,边吃边听说书。
“状元红”的位置正好看见她。
确定她无虞,我才缓缓收回目光。“昨日杀了县衙那群恶人的便是大师姐?”我若没猜错,戮夜阁应对“吸血妖兽”发了赏金令。
“嗯。”
“多少钱?”
“不多,共一百两。”
我恨恨咬着手指。
羡慕。
羡慕嫉妒。
羡慕嫉妒恨。
一百两,我身为四品官,一个月的俸禄都没有一百两!我大师姐一月可接十几起这样的赏金令!
再见吧,这身可恨的官服!
我想当大侠。
收住羡慕嫉妒恨,我沉声问:“大师姐你这样一团,都不装扮分毫,差役没找你麻烦?”
“他们抓的是妖怪。我是人。”
不愧是大师姐,逻辑有理有据。“大师姐难得出西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素来直爽的大师姐道:“师父说她接了戮夜阁‘魑魅魍魉’的赏金令,不多,五个。”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戮夜阁。自锦花王朝创建之日起便已存在,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名门正派。
所谓“戮夜”,屠戮黑夜之意,屠戮掉世上那些作恶多端之人。
那些人中有的是朝廷抓不住的,有的是朝廷因种种原因处理不了的,有的是朝廷尚未发现其过错的,此种人便是戮夜阁的屠戮目标。戮夜阁阁主发布赏金令,令江湖人将“黑暗”清理干净,那些江湖人士便被称作戮夜人。戮夜阁在阳啟各州县皆有分部,戮夜人清除掉“黑暗”后便拿着人头去分部换取赏金。
戮夜阁的赏金令分为七个等级。
蚊、蝇、鼠、蟑,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字数由少到多,赏金从低到高。
最贵的、最难的、最凶残的便是魑魅魍魉。
“师父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还接这么多魑魅魍魉?”
大师姐埋首狂吃:“给你接的。师父说,你是朝廷命官,不能接赏金令。”
我很感动,师父还是爱我的。知道我囊中虽不羞涩,却有一颗渴望金钱的心。
“你做事,她拿钱。”
“凭什么!”
“师父说,你是朝廷命官。怎能收人头赏金。”
“不做!”我是有骨气的!
“师父说,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不能不尊老。何况你来都来了。顺便做了吧。”
我认真强调,“来都来了”这四个字,是陋习!陋习!陋习!
“师父还说,你虽是朝廷命官,但已来闯荡江湖。抛开事实不谈,既来了江湖,就应顺理成章接几件单子,帮师父分忧。”
我愤怒:“那‘事实’怎么办啊?”
大师姐抬起几乎被乱蓬蓬的长发遮掩的脸:“被抛开了啊。”
我无言以对。
师父常道,如果无法反抗,那就享受。
我喝口茶清清嗓子,坐正。
“杀谁。”
“风流一只蝶。”
“俗气。”
顾名思义,“风流一只蝶”是个采花贼。
师父常说采花贼也封为两种,一种是风流一只蝶这样的恶人,若是遇见便杀掉。另一种采花贼采花也怜花,采了花不忘负责,是好的采花贼——譬如她。
九岁那年,我顿悟了。
“师父,如果你当年的做法是对的,为何不叫采花侠,而要叫采花贼?”
那天,我罚跪了。
后来我悄悄去问师父的男人,师父的男人笑道:那天是情非得已,如今想来倒也怪不得我师父。
“可采花的本质没有变啊?”
当日我又罚跪了。
大笨狗就是大笨狗,哪壶不开提哪壶。同门中人如此评价道。
“这风流一只蝶不是普通的采花贼。”
此人不仅采花,还夺财,杀人、恶事做尽后还会一把火烧了宅子。朝廷本欲发布通缉令,偏是见过风流一只蝶的人都死了,无一个活口。便由戮夜阁发布了赏金令,令江湖人士缉拿。赏金五百两。
我动了杀心,也动了赚钱之心。
与大师姐商量正酣时,温苗苗忽推门而入,欣喜道:“女侠,我也要去抓坏人!”
大师姐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你偷听了我们的话。”大师姐的手摁在西域刀上,气势汹汹。
身为戮夜人,大师姐最忌讳被外人知晓她下一个动手目标。
她说,不吉利。
每个戮夜人都有自己的怪癖。
我喝了一口茶,起身,将温苗苗护在身后,冷静道:“若不抛开事实谈,偷听他人说话的确是大错的。但若抛开事实谈,大师姐,难道你不认为苗苗是个很单纯、颇有正义感的女孩吗?她那么瘦弱的身体却曾想着惩奸除恶,她分明连小刀都拿不起,却想着匡扶正义。多值得人尊重!”
我深受感动,抽了抽鼻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女孩。
末了,我不忘补充道:“她与我在一起,是内人,不是外人。”
我听见大师姐骂了句西域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