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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象牙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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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蒙蒙亮,屋外晨光照亮桌案上的方镜。
唐繁锦望向镜中自己,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浅棕长发散在肩头,脸色疲惫而苍白,眸间没有任何神采,双唇绷直成线。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开怀大笑过,全身的颜色只剩黑白。
唐繁锦垂眼,想起昨日在电梯间所见:两人并肩交流着,谈及兴处时会大笑鼓掌。他们衷于自己的热爱,即使工作十分疲惫,生命仍如此鲜活。
耳畔回响着蒋玉涛的话,一个想法爆炸般在脑中炸开。
她要辞职,然后去完成多年以来的梦想:从繁杂的数据中走出,创建属于自己的网络频道。哪怕结果终将失败,她也能凭借这段经历去过好往日的生活。
因为尝试过,所以不会再有遗憾。
唐繁锦心跳得激烈,猛然将账本塞入包中。她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计划与憧憬,已没有心思去为工作而烦扰。
既然离开已成为定局,她一定要为未来做足打算。
午休时间,同事们皆趴伏休息。
唐繁锦带上耳机,边倾听蒋玉涛节目的录音,边在记账本上勾画总结。她从毕业后就有存钱规划,除却季度的房租和水电外,一月六千八的工资能存两千左右,加之性格内向,很少有用于人际交往的支出。省吃俭用加上年终奖,到今年年底的存款差不多有十八万。
母亲常说她不开窍,就晓得省钱却连打扮也不会,更别提去交往心仪的男友。
唐繁锦常会因此而自卑,只能在每月增长的数字中找安全感。
蒋玉涛的话很对,要资金充足才能去寻找意义。而现在她想用这些钱去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无憾终身的机会。
愈想,情绪愈加激动。
唐繁锦望向密密麻麻的字迹,偶尔还会提笔修改。她检查得十分认真,仿佛要用纸笔谋划千万次,才能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那个周末,唐繁锦第一次拒绝相亲安排,也没有理会母亲的责怪。
她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似乎一瞬间就变得成熟。
时间如水流逝,终是夏去秋来。
唐繁锦照常边看书边听蒋玉涛的广播,这已经成为习惯,让她在前进的路上不会孤单。哪怕工作再过疲惫,她也从不落下对方的节目,那慵懒的声线已然她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若没有蒋玉涛点拨,自己或许会永远处于迷雾中。
“辞职后就去见他吧。”
唐繁锦每这样想,心情就愈加愉悦:在开始新生活前,她必须要见他一面。
偏天不如人意,银杏开始飘落的那天,广播里再没有传来蒋玉涛的声音。
唐繁锦在收音机前等待,听着分针跳动的哒哒声,晚上十点半已过,熟悉的招呼并没有响起。
或许他是生病请假,才没能如约开始节目。
唐繁锦有些担心,可等待两天后,却在电台官网上看见节目暂停的消息。她心忽而一空,想也没想就往负责人办公室冲。
敲开门,男人回头看她,视线的压迫感依旧很强。
唐繁锦吞了吞吐沫,垂于身侧的手猛然攥拳,第一次大声说:“领导,我要请假。”
北林市广播电视台的长廊处,蒋玉涛双手插兜在门口等待。
他漠然地看向来往的同事,足尖在白砖上踮起又落,微微昂首,余光向朝窗外扫去。
楼内灯光昏暗,充斥着古老破旧的气息。爬墙虎遍布砖墙,墨绿色叶片遮挡风光,只透出些许银杏碎金般的黄。
真没劲...
蒋玉涛下意识要从口袋里掏烟,忽然想起台长的建议:广播人最需要的就是保护好嗓子。他以前从不当回事,现在却蓦地停住手指。
许久屋内没任何有动静,漫长的等待使他越来越焦躁。蒋玉涛不喜欢改变,更不愿失去这项工作。在一成不变中逐渐老去,是他最适合的结局。
“小蒋,进来罢。”
终于,传来台长苍老的声音。
蒋玉涛推门进去,抬眼就看见常说他小话的同事,对方眼里的奚落藏也藏不住,想必此次投诉事件也有这位的‘功劳’。
蒋玉涛心生厌恶,根本不屑于看他,径直问:“台长,决定下来了吗。”
那人点点头,并未给予回答,遗憾的表情俨然说明结果。
蒋玉涛心一沉,却笑着摊手说:“看来是让某些人如愿了。”身体向□□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台长蹙眉,语气严肃:“这和成杰没有关系。分明是你自己工作不认真。”越讲越生气,“你平时散漫也就算了,甚至在听众没有回答的情况下就随意挂断连线。你将电视台的规定当做什么?儿戏吗!”
话落,屋内气氛降到零点。
蒋玉涛唇角僵住,悬在半空的手缓慢插回兜里,将早已准好的辞职信放于桌案:“下午三点前,我希望走完全部流程。”勾唇,漫不经心地笑,“台长,得劳烦您签字了。”
后者的手气得直哆嗦,快速在空白处签名:“拿走,现在就交给人事。”扔掉笔,猛然摆手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蒋玉涛凝眸望向那纸张,目光一瞬停顿,却仍若无其事地接过它,头也不回地就大步向外走。
正到楼梯时,听见有人在喊他。
“蒋哥,等一下。”
是成杰的声音。
蒋玉涛剑眉微蹙,左手插于裤兜,右手捏紧辞职信,回身冷漠地看向对方。他下颚微昂,眸间满是不耐。却始终没有开口。
光线洒入,在楼梯上下分出明暗两块。
成杰站在高处,笑容虚假:“蒋哥,台长他心直口快,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千万不要在意啊。”
蒋玉涛在心里冷哼,毫不客气地反问:“就这,没别的事了?”
成杰一愣,很快又扯高唇角:“蒋哥放心,我继续做好《伴你同行》。如果哪天台长消气,说不定你还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
话音戛然而止,高大阴影罩住他侧脸。
蒋玉涛提步而上,左手按压他肩膀,右手晃晃辞职信,挑衅般勾唇:“记住,这份活是我不想干。你愿意捡我不要的东西,纯属是你个人爱好。”说着,加重掌心力道。
成杰的腿撑不住力,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咬牙坚持不退缩,额角隐约显出青筋。
蒋玉涛垂首笑出声来,抬头间目光却重回冷漠:“还有件事情要提醒你一下,以后别喊我哥。我可没有你这样的便宜亲戚。”话落,径直甩手下楼。
压制的力道撤去,羞辱感如潮水涌来。
成杰踉跄两步才站稳,猛然攥拳,不管不顾地大喊:“蒋玉涛,你有什么可傲气的?不就是靠老爹有钱吗。连晚间档都被投诉,你还有什么用处!”
他声嘶力竭地发泄情绪,楼梯间内外却没有回应。
办好离职手续,时间果真没过三点。
蒋玉涛插手站在电视台楼下,抬眸朝前望去:银杏叶铺落满地,像一条宽长的黄金地毯,径直通往未知的地方。
他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将工作所用的水杯本子等物品塞入塑料袋,随意扎好长口,扬手丢入身旁的垃圾桶。
风吹来,卷起银杏树叶。
今年最糟糕的一天,蒋玉涛无心风景。他提步向前走,皮靴踩在叶面发出‘咔嚓’声响。
忽然,传来急速的脚步声。
蒋玉涛恍然抬头,恰好看见一道身影飞也似地冲来。
那女孩佩戴框架眼镜,长发如学生般扎成马尾,身穿黑色职业套装,布包处的印花小熊颠高又落下。她双颊因急跑泛红,神情满是慌乱与担忧,亮如星辰的眼睛只看向前方。
他们的初见是擦肩而过。
女孩长相不属于惊艳,蒋玉涛却莫名有一瞬晃神,见那浅棕发丝随风飘扬,竟隐约闻见她身上极淡的味道。
并非是刻意喷洒的香水,倒像洗发露的薄荷味。
女孩并未留意左右,焦急地从他身边跑过,呼出的白雾似乎触及他眉眼。
蒋玉涛侧身,视线停留在她那双短根皮鞋上,见她偶尔露出的脚踝仍留有红肿痕迹,不由得稍微皱了皱眉:到底是多重要的人,才值得她不顾疼痛地奔赴。
想罢,蒋玉涛一愣,不禁自嘲般地摇头:他当真是因离职影响情绪,竟也会因无关之人思虑。
风停歇,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大楼。
蒋玉涛掏出手机,删掉工作相关的尽数记录:开解情绪的技巧,收集的素材,甚至包括那份准备安慰迷茫学生的经验详谈。他按下‘确认’,将自己在电台的六年全部格式化。
北林市广播电视台设施破旧,电梯按键大都掉漆。
唐繁锦气喘吁吁地冲进去,才猛然想起自己不知晓楼层,自责地直叹气,又吞吞吐沫往前台跑。
所谓前台,不过是块提供解答的地方。
唐繁锦累趴在桌案,来不及擦汗,就断续地说了句:“你好”。
穿工装的男士放下水杯,见她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由得投来疑惑目光:“...没事吧。”
唐繁锦笑着摇头,抬手朝楼上指去:“我想找蒋...”停顿,语气稍显羞涩,“找蒋老师,请问他在几楼?”
男士仍有狐疑:“台里姓蒋的人很多,你到底要找哪位?”
唐繁锦咬唇,心脏剧烈跳动:“蒋玉涛。”起初很小声,担忧对方听不清楚又大声重复,“我要找《伴你同行》的主持人,蒋玉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