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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象牙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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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洒入大堂,如金纱般拂过大理石桌案。
唐繁锦的侧颜沉入光里,细小绒毛浸染余晖,让脸部线条更显柔和。但即使如此,仍无法掩盖她眼中的焦急与担忧。
对方笑,朝门口指去:“蒋玉涛刚走,方才没看见他吗?”
唐繁锦微怔,使劲回忆仍没想起他面容,垂眸,遗憾地轻声问:“那他明天会来吗,大概是几点。”
男士摆手,拧开茶杯喝水,声音沉闷,“他辞职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辞职?
“为什么?!”
唐繁锦讶然问,下意识提高音量。
男士有些不耐烦,蹙眉道:“当然是工作原因,《伴你同行》的收听率这么差,台里还留着他干嘛?不过今天台长刚一劝退,他立马就自离了,也算识点脸色。”
他毫不掩饰对蒋玉涛的戏谑,甚至完全否认其价值,话落又笑哼两声,全然是副落井下石的模样。
唐繁锦只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脑袋,想也没想就大声说:“你不能这样说他!蒋玉涛是非常优秀的节目主持人!”
话落,大厅内回荡着她的声音。
唐繁锦胸膛快速起伏,待看见对方调侃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耳尖涨得通红。
“想不到电台主播还有粉丝。”
男士嘿嘿笑,故意逗她,“你倒来说说,他到底哪些地方优秀了?”
许是听见大厅的动静,二楼有人探头往下看。
唐繁锦本就不善于辩论,察觉到视线便更加紧张,支吾半晌,仍无说出一句理由。她羞恼得面红耳赤,只怨自己不会临场发挥。
“像你这样的小孩我见多啦。”
男士边拧杯盖边说,拿捏起长辈口吻,“动不动就追星,竟然还跑到人单位来。你呀,就是没—诶,人呢?”抬头想再说些,面前已空荡一片。
唐繁锦双手攥拳,踩着重步向外走,双颊红晕未消,气鼓鼓地像只小包子。她一路走到大门口,又唰地停下脚步,回头想骂几句泄愤,话却说不出口。
她呆站许久,终是放缓步伐离开。
回到家,天还亮着。
唐繁锦打开电脑,果真在电视台官网上看见人员变更的消息。《伴你同行》旁边的名字,已从蒋玉涛换为成杰。她垂眼,径直点入往期节目,将关于蒋玉涛的所有拷贝下来。
按她对蒋玉涛的了解,即使对方离开电台,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前程。或许某天,她就会在某个平台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届时她绝对不会再错过他。
不过在那之前,唐繁锦还需要做件事情。
她从包里翻出本子,另起空白一页,认真写下七个大字:‘蒋老师优点汇总’。为避免再出现今天的状况,她要提前做足准备。
时间在忙碌中飞快流逝,唐繁锦再没有打开过广播。她戴着耳机乘坐2号线地铁,在人来人往中,重复去听蒋玉涛往期的节目。
在元旦之后就是新年,大街小巷充斥喜庆的氛围。
唐繁锦站在水池边挑拣菜叶,边听电视里辞旧迎新的节目,边为年夜饭做准备。
张兰和唐德兴在打扫屋子,偶尔扯开嗓同她闲聊一二,大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内容。
吃饭时,唐德兴清清嗓,举起酒杯:“新年新气象,我们一家人干杯,为新的一年加油鼓劲!”
唐繁锦垂眼:这是父亲惯用的开场白,想必接下来就是早已听惯的建议提醒。
果真,张兰放下竹筷,笑着看自家女儿:“小锦,妈妈希望你明年谈个好对象,趁年轻早些成家。”
春晚刚开始,舞蹈演员皆扬起笑脸,挥舞衣袖唱热闹的歌。
唐繁锦有些烦躁,磨搓着酒杯没吭声。
唐德兴则蹙起眉头,假意怪罪:“你就是瞎操心,咱们家闺女懂事,肯定早就有数啦。”歪手倾斜酒杯,将杯口碰了碰唐繁锦的,“明年啊,给我们老唐家添位女婿,让我和你妈能放心。”
又是这种苦口婆心的语气,却愈加让人烦躁。
唐繁锦握紧酒杯,垂眼看向空荡的碗碟:“我要是找不到呢...”
一句反问,餐桌上气氛骤降。
唐德兴沉下脸,‘啪’的将酒杯放于桌案。
张兰忙蹙眉轻啧,用手肘推推丈夫,又柔声劝女儿:“小锦呀,父母也是为你好。你都快三十了,也该为终身大事考虑。”倾身,握住女儿的手,“你长得白净,工作也稳定,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我看何阿姨家的儿子就很不错,听妈妈的话,年假放完就去见面。”
那股窒息感愈加强烈,几乎快要夺去她呼吸。
唐繁锦攥拳,指甲用力掐入掌中,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
张兰轻拍女儿后背,照例说了一句:“乖,听话。”
歌舞结局结束,主持人照例讲着暖场词,面上笑容完美而虚假。
食物的热气逐渐淡去,街边喧嚣传不到屋内。
唐繁锦长睫轻颤,只觉得实在可惜了今日这顿饭菜:“我年后要辞职...”声音很轻,没有勇气去看父母的眼睛,“也不会和陌生人见面。”
话落,张兰的表情僵住。
唐德兴更是气得发笑,反问道:“你不上班还能去干什么?你看看周围的年轻人,有哪个不上班?”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唐繁锦彻底失去理智:“那是他们,和我没有关系。”起身,胸口快速起伏,脸涨得通红许久才愤然道,“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她说完就冲向房间,即使再生气仍放轻力气去关门。
隔着木板,传来唐德兴的抱怨和张兰的劝慰,字里行间却都在责怪她的不是。
唐繁锦愈加委屈,眨眼想忍住眸间酸涩,泪水却夺眶而出。可屋外仍愈加吵闹,已然盖过电视的声音。她擦泪戴上耳机,将自己埋在被窝中,等待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好啊,欢迎收听今日的《伴你同行》,我是主持人蒋玉涛。”
今日是除夕夜,万家灯火明亮如昼。
唐繁锦在他的声音中平复情绪,待听见那句‘想要就去争取,不会有人将美好送到你嘴边。’时,终于扬唇笑了。
哪怕父母不理解自己,她也绝不会孤单。因为这世上必然有一个人,会赞同她的选择。
隔日,院内传来孩童跑闹的声音。
唐繁锦走入客厅,屋内很安静,唐德兴和张兰都不在家。她弄些剩菜打发早点,然后背起包,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奶奶。
病房里的灯光昏暗,矮柜上还留有看望者的果篮。
唐繁锦推开门,正对上老人望来的目光。
对方看清是她,昏沉的双眸闪出色彩:“是繁锦吗,过来坐。”说完,抬起插有针头的手,向果篮处挥了挥:“你大伯才带过来的,去洗洗吃吧。”
唐繁锦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若细论感情甚至比对父母还要浓厚。她认真挑选苹果,切好去喂奶奶吃。
老人起初直摇手,又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小口小口地吃:“你爸妈呢,怎么没一起来?”听力退化,声音说得很高。
唐繁锦也吊起嗓子:“他们忙,过几天就来看您。”
老人缓缓点头,连续重复三四遍‘忙些好’,又问:“你最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受欺负?”
唐繁锦眼眶泛酸,忽又想起昨日与父母的争吵,且苹果的动作逐渐放缓。
老人自然看出端倪,拍了拍她手背,凑近说:“有什么话就说吧,奶奶在呢,不害怕,啊。”重音落地,表情更为关切。
唐繁锦咬唇,缓慢开口:“我决定辞职了,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垂手,将水果刀放于桌案,“奶奶,我想做一名视频博主。但我...”指尖蜷缩,犹豫着没说出顾虑。
老人蹙眉,用力握紧她的手:“那就去做吧,奶奶支持你!”
病房内,老人的话音格外坚定。
唐繁锦双肩紧绷,许久低下头去,嘴唇轻颤着却答不出一个‘好’字。
老人勉强抬腰,仍像抚慰孩童般轻拍她肩膀:“我的小繁锦啊,要永远开心幸福。”
......
第二年开春,存款的金额从十七转为十八。
唐繁锦按计划递交辞职信,在领导的叹气中走完全部流程。她收拾好桌面的物件,最后一次去点圆形按键。
“下班啦,打卡成功”。
走出大楼的时候,天色尚未黯淡。
唐繁锦回首向上望,一间间窗户敞着灯光,在陈旧砖瓦中沉默地燃烧。
“再见,我的四年青春。”
她轻声说,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
张兰的信息停留在昨天:“不想工作的话,就回家考研吧。父母年纪大了,别让我们担心。”
唐繁锦垂眼,发出早已编辑好的消息:“妈,我辞职了。”
许久,再没有回应。
第二天,唐繁锦退掉出租屋,带着行李箱和收音机坐上去远方的车。
她的新住所坐落郊外,房租比市区便宜很多,周边没有商场和其他建筑,安静的环境也适合学习创作。
唐繁锦一路上都很兴奋,依靠在侧壁,看向窗外不断更替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到立交高速,穿过田野之畔最终停在某座二层小楼前。
铁栏栅披着黄漆,两边长墙是低饱和度的绿。从远处看,好似开在山野间的油菜花。
唐繁锦将行李抗出后备箱,听着汽车的轰鸣逐渐离开。
她深呼吸,感觉涌入鼻尖的空气都无比香甜。
“从今天起!”
唐繁锦大声说,心脏剧烈跳动,闭上眼,任由声音回到在田野,“我要去过新的生活!”
是风来,吹起窗台帘纱。
蒋玉涛被动静惊扰,蹙眉掀开被褥,趿拉着拖鞋推门而出。阳光炫目,他挠挠后颈,眯眼朝前方看去。
浅黄栏栅外,女孩肩背布包逆光而站,那只深棕小熊仍摇旗呐喊。
门里门外,晨光比初见时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