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今天估计会弃文

11、偃师

　　“什么是偃师？”江尹儿好奇地问。
　　“偃师，就是用木头造人的，我的父亲，就是偃师。”
　　“所以你也是偃师？”她盯着他的双手，他正用双手编着竹篮、竹筐，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
　　她从小就是这样被他养大的。他的手艺很好，编织竹篮竹筐、打造桌椅家具、造犁打扁担，全都不在话下。他打造的东西，尺寸总是分毫不差，想来就是他那当偃师的父亲传给他的。正因为这样，他的生意很好，他只凭着这个手艺，就让她一路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很小的时候，被父母丢弃，是他把她捡来，带到这个小山村，抚养长大。刚来的时候，他们一贫如洗，她人小饭量大，总是容易饿，一饿就大哭，他总是赚了一点点钱就赶紧给她买吃的，自己几乎不吃什么。后来，家里情况好些，她也懂事了些，也知道把食物多留给他，但他这些年饿习惯了，饭量总是很小，还不如她。
　　小的时候，她要叫他父亲，他摇头，说他不是她的父亲。长大一点，她知道夫妻这个事，就问他，她是不是他的童养媳，他又说不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问他，他说他叫偃师。可这两个字是禁忌，不能随便说出来，于是她就叫他哥哥。
　　村里的小孩笑话她，连哥哥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她气急了，大吼哥哥就是哥哥！他们越发笑话她，她急得快哭了，只好瞎说一个，“他叫彦斯！”
　　两个人连姓都不一样，于是他们又起哄道，她肯定是他的童养媳，不然他怎么会养着她。原先就是他们一直这样说，她才信以为真的，可是哥哥说不是的，所以她知道不是。可是这些人压根就不知道，她有时候回家晚了，还听到有一群大人偷偷嚼舌根，说谁知道他们关了灯在干什么，明面上是兄妹，保不齐夜里他就睡在她房里。虽然现在做不了什么，可到了时候……随即是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她在墙根下哭了很久，回到家心里还是委屈，于是告诉哥哥。她以为哥哥会气得找他们算帐，可是哥哥只是疑惑地看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伤心。她气他为什么不生气，可是他说：“这不是真的。”他的意思是，他们知道这不是真的，就够了。
　　他总是这样，对谁都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所以后来，她知道他要去报仇，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做不成的。他太温柔了，怎么下得去手。
　　他脾气太软，她只好逼着自己做个凶孩子，让那些大人知道，他们这一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至于那些小孩，她只要把哥哥给的零嘴分一点出来，他们就乖乖闭嘴。
　　后来，她的性子渐渐野了，漫山遍野地跑，把这一带山头都踏遍了。她也渐渐发现，其实他几乎不怎么管她，似乎只要给她吃喝、给她穿的用的就行了。她在外面山头玩得太晚，在山里战战兢兢地睡了一夜，他也没来找她。第二天她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小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只要她开口，她要什么他都给她。长大了，很多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矜持，于是他便也不问。很多时候，她明明很想要一件东西，可是她耍脾气说反话，他就真当她不要了。
　　他就是这样不通人情事理，若不是他是她哥哥，她真想说一句“榆木脑袋”。
　　她这一夜又冷又怕的委屈，到了同伴面前就全成了逞能。她吹嘘自己在山里过了一夜，跟猛兽为伴。那些小孩听了，都夸赞她真厉害，有的跃跃欲试，一直嚷嚷着也要去山里睡一夜。
　　第二天，跟她玩的小孩一下子少了很多，她问剩下的小不点才知道，她又被树成了坏孩子典型，说没人教的孩子才会不知道危险，在山里过夜。
　　可她这么大的小孩，谁喜欢被人天天说坏话，谁不想被大人夸赞，哥哥又不会夸她。她便仔细看村里，那些小孩得到的夸赞多。
　　观察久了，她果然发现，村里大人对学堂读书的小孩说话最好听，要是在学堂里学得好的，那更是人人见了都夸。
　　于是她知道，读书是好的，她也要读书。她让哥哥送她去学堂，可学堂先生说，他们不收女娃。可她早就探听好了，只要多送束修，再难教的孩子先生也肯收的。
　　她让哥哥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来了，先生说一句不，她就加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先生说一句，她放一锭，再说一句，她再放一锭。直到最后，先生无可奈何，只好抚着胡子无奈说好。
　　先生说好的时候，他们家的银子也没剩多少了。她心里有一点不安，没想到先生这么难说通，花了这么多。可她偷偷看哥哥，哥哥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一点也不为这些银子心疼。她心里开心极了，知道哥哥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最疼他的。
　　哥哥其实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好人了，谁叫他帮忙他都会去，就像不知道累似的。有些人心好，在他帮忙后会送点东西，有些人，就可劲地占便宜。要不是她后来横起来，跟那些人对骂，他只怕要被人使唤到累死。
　　她如愿以偿进了学堂，可就因为她是女娃，先生都不怎么管她。明明她刚开始启蒙，比别人差一大截，先生也不给她补。她听天书一样，直楞楞地盯着先生，其他小孩都在背书，可她一个字也跟不上。明明其他小孩都按进度分好了课业，只有她，随便塞进一个座位上。她委屈得都要哭了，先生也跟没看到一样。
　　这还是她第二次受这么大委屈，她又找了个墙角偷偷哭了很久，回到家，没事人一样，拿着书本假装在读。
　　先头一个月，她就跟鹦鹉学舌一样，一点一点学着他们去念，只是她压根不知道他们念的是什么，对着的是哪个字。后来，她渐渐学会辨认书页，问旁边人读的是哪个字，还因此被先生骂了几次。
　　她学会把他们嘴里念的跟书上的字对上，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后，她总算轻松了很多，书上的字，也渐渐认全了。
　　只是写字这件事，就有些难了。先生从未叫她交过写字的作业，她先头也顾不上。等她终于把字认会了，想学写字，却发现他们都是在家写字的，先生很少教写字。她叫哥哥买来纸笔，依样画出书上的字，却总是不会。
　　直到半年以后，学堂来了新的学生，也要从头学起，她才能搬着桌子过去，一笔一画地学着写。她这时才知道，她之前画了大半年的字，几乎都是错的，不是缺了一点就是多了一点，要么就是笔画长度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