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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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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晚了两个多月,信鸽总算从遥远的嘉州回来,不多不少,恰是春后雪融,乔温靖放走的那几只。
看到第三只所携的,乔温靖才知道,今岁嘉州春寒,竟是到了三月还下了两场雪,才耽搁了蔺徽言的信。她只说自己写了许多信,但无法尽数送走,只好捡了几句要紧话。完整的信,走经南楼的路子往扶余山下的医馆送,会比信鸽要晚上一月。
乔温靖紧绷的神情,在这几封信中得以舒缓。她吩咐了宋芙儿按时收了药圃中即将成熟的药材,携带行囊下了山。
忙起医馆中事,时间过得特别快。等第八只玉牌收回,已经是三个月后了。经南楼分号送来了信,比飞鸽晚了三个多月,可见妃子峡中的路,是愈发难走了。
厚厚的信藏入了一只精巧的木匣中,乔温靖不着急打开,先处理了医馆中的病人,夜里考校了程培风几句,才回房沐浴。等她一身清爽地坐在灯下,才拿出了木匣,仔细打量。
既然蔺徽言敢送一只带着机关的匣子来,自然是肯定只有乔温靖才能打开。而两人之间最要紧的一日,无过于八月十六,乔温靖带着她去拿出了元熎剑,坦承血漫云天的往事。
她心中温软,待打开了木匣,更是忍俊不禁。匣子里是厚厚的一叠信,想也知道,定是蔺徽言回了剑炉,便开始写了。
剑炉中的事情,蔺徽言事无巨细,都在信中细细写了,唯恐乔温靖不知内情而担忧。甚至剑炉的形势,蔺斯庑被蔺斯雁带了回来,也不曾隐瞒。
“嫂嫂叫我多加防备,然骨肉至亲,竟不敢信。”
乔温靖抚过这一行字,敢看于蔺徽言的赤子之心,又不得不细想——俞小樱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又有几个能做到铁石心肠?
待看完了所有,乔温靖自欺欺人一般,只当蔺徽言是无人可诉说,才会事无巨细,写下许多。
已过子时,她磨墨半晌,满腹愁思,终究作罢,只是简单写了一封回信,言说程培风已能问诊,陈飞惠更在苦苦钻研,待十枚玉牌尽数收回,她将离开雍州,找几味药。
笔落心更愁。乔温靖躺下身许久,竟是无眠。翌日晨起,更显憔悴。程培风是个闷葫芦,只当乔温靖是担忧自己能力不足,做事愈发沉稳,也叮嘱厨房,全按乔温靖的口味烹饪。
果然十枚玉牌收回,已是九月的事情了。
赶来求救的一人是岐州万毒门下,倒不是伤于江湖俗务,是被毒蛇所咬。万毒门擅长驾驭各种毒物,其门下弟子被毒物所伤却不能自治,可见那毒蛇的厉害。几个门人费劲千辛万苦从漕帮手中得了玉牌,一路带着伤者赶到扶余山。
程培风听了个大概,当下不敢大意,立即请乔温靖亲自诊治,自己作为助手,忙前忙后的。
好在是将砍断的毒蛇头一起带了来,虽是用石灰封存,蛇皮业已有了些许腐败,但也起了极大的用处。
乔温靖细辨之后,叹道:“若非这位姑娘是你们万毒门下,自幼接触各种毒物,又有你们的蛇药,早便是一命呜呼了。”
领头的女子是伤者的阿姐,自称简析宁,就在屋外等着乔温靖。待一番望闻问切后,乔温靖走出来,示意简析宁跟上。
“蛇头如拳大,可见称王称霸多年,比之寻常毒物,毒素更浓。令妹中毒已深,我全力施救,可保她不死,但这一身武艺定是废了。即便是将来好转,此生也难享常人的寿数。”乔温靖如实相告,道:“对不住,乔某自问便是当时在场,也全无把握能叫她恢复如初。”
“这已多谢乔山主大恩!”简析宁红着眼,轻声道:“阿妹若能保命,无论寿数几何,平日可如常人?”
“比之常人定是虚弱些的,若说受孕生产,只要看护得当,也不要紧。只是……最多生育一胎,且月子之时更要小心谨慎,否则于她损伤过大,何时夭折便不好说了。”乔温靖心中叹息,正打算说些旁的,简析宁却道:“阿妹本来就要和寨子里的周家阿郎成婚的,有他悉心爱护,就算不再学武、少活些年,想来阿妹也不在意。阿妹伤的时候,周家阿郎不在寨子中,我们只说门主有事差遣,根本不敢告诉他实情。万一乔山主也救不回来阿妹,若没个旁的由头遮掩了,只怕周家阿郎是不会独活。”
殉情之事自古有之,却不料如今的世道也能听得一二。乔温靖微微颔首,顾不得详思其中,只道:“既如此,简姑娘便在此住下。将来令妹成婚受孕,还请及时送信至扶余医馆,我会着人前去,帮她调理,以保大小平安。”
直到此刻,简析宁才为乔温靖彻底折服。她跪了下来,强忍哭意,道:“阿妹昏迷不醒,我替她先谢过山主了!”
由是整整七日,乔温靖衣不解带,才将年轻的姑娘从垂死中抢了回来。待简梦宁略复体力,简析宁自然如数相告。
简梦宁亦是个清朗痛快的性情,虽也是哭得梨花带雨,却道:“阿姐做得对,不能告诉阿郎。我若真的不治身亡,还得叫他只当是我负心才对。不过天可怜我,能捡回条命,竟然还能给阿郎生孩子?其实我们只在乎将来在一块,子女的事,想来也不要紧的。”
“你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我只怕有个万一,就都不能活了。天可怜见,漕帮此次侠义之举,乔山主又能医治。否则,阿姐都不知该如何了。”简析宁宽慰起来,只说起将来妹妹妹夫成婚,又该如何如何,姐妹俩缓缓说着,更是情真意切。
乔温靖恰在窗外,一个字不落全听见了。这世间的确有情女子,自然也不缺情男子。从前和顾其同一处,从来只是精研医书,又或者两相印证,少有论及其余,更遑论什么心动。
一念及此,乔温靖心生异样,当下轻轻退开数步,又刻意加重脚步,只当从未听到过。
随后两日,简梦宁愈发平稳,乔温靖交给程培风、陈飞惠二人医治,带上简单的行囊出发。至于万毒门因此想与扶余山交好的事,因着乔温靖的离开,只好暂且按下。
一路跋山涉水,取到了想要的药材,等再回山,已经是年底了。乔温靖先行前往医馆,却见到了等候多日的季宸。
季宸来此,是送请帖的。他诚心诚意,是以等了快三个月,哪怕因此得滞留到年后开春才可回家,也毫无怨言。
“乔山主,我俩定于后年开春后完婚。”季宸双手奉上请帖,又道:“乔山主素来行事低调,和江湖中人离得远。今次可以小樱家中长辈的身份,来观礼就是了。”
季宸磊落洒脱,乔温靖是欣赏他的为人。之前季、俞二人同来,没能一见,乔温靖也深以为憾,当即颔首应下,道:“好,我必至。”
“多谢!”季宸喜不自禁,道:“小樱总是遗憾,倒是能见到山主了。我这次来,六安本来也打算跟着,偏生又病了一场。”
乔温靖心中一紧,问道:“她怎么了?”
“春日接连下了雪,她没在意,就染了一次风寒,养了七八天才好。结果还是整日价的钻在剑炉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劳累过度又不肯歇息,入秋之后染了风寒,便一发不可收拾。”季宸没当回事,话毕笑道:“是以风伯母不准她下山,非得好生调养,可把六安急的。”又一只木匣递了过来,乔温靖先接了,强压着心中的忧虑,道:“留下调养是上理。”
“这是六安托我带给乔山主的,另有一包茶叶。她要我转达,上次的茶炒制的不好,今年她熟悉了些,肯定比去年的要好,只请山主尝个鲜。”季宸变戏法一般又捧出个锡制的茶叶罐,无奈道:“我这位义妹,还没见过她对谁这般上心,可知乔山主待她多有照顾,才叫她始终念念不忘。”
那些茶在漫长的跋涉中,再是节约,也喝尽了。乔温靖心中感动,道:“六安有心了。只是这两年我大都不在此地,你叫她……莫要寻我。”
季宸素来晓得她行踪飘忽,只答应而不多问,晚上留下一起吃了顿饭,他在席间告别。
程培风纳闷:“如今大雪封山,季兄弟是回不了嘉州的。不如随我等上山,待年后再走不迟。”
“经南楼还有些事,本就是要去处置的。”季宸坦然道:“乔山主,前次程兄送过来的清单,经南楼已然采购完毕,只等来年春雪消融,能赶在四月送至。”
如此,季宸办完了事,也到了翌年春日。待他重回嘉州,先回家见过季东阳,再带了俞小樱上剑炉,自然不曾隐瞒分毫。
得知乔温靖几乎将玉牌之事都交给程培风处置,蔺徽言叹道:“看来只有在大哥成婚的时候,才能再见她了。”
“反正乔山主是应承了,她言出必践,到时候肯定能见到。”季宸满面笑意,提起成婚的事,就忍不住看向俞小樱。
俞小樱回望过来,虽是不动声色,却在蔺徽言的眼眸里看到了思念和怅惘,明晃晃的,她想视而不见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