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间gl》寒清澈

71、误会生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棂射到殿中，黄铜兽鼎里飘出阵阵沉香，一殿沉闷。
　　啪！玉儿烦闷的合上奏疏，头疼的闭上了眼睛，用双手支起额头。
　　范文程看着玉儿，向来持重老成的他眉眼间已是满满的哀伤：“太后，先是扬州十日，现在又是嘉定三屠。曾经的春风十里扬州路，现在……都被血浸透了。”
　　闭着眼睛，玉儿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百里血染，千里无人烟的景象。
　　但她还是摇摇头：“江南的情况确实让人痛心，我会尽可能联系礼亲王他们控制事态的发展。但，不管情势如何，我都不能让颜只身犯险。”
　　玉儿已经是在自称‘我’，她不是以太后的身份在和范文程虚情假意，这番话已是她的肺腑之言。
　　八旗在江南的杀戮越演越烈，朝中大都认定这是多尔衮的意思。范文程情急之下竟然打起了荆轲刺秦的注意。而孙颜手下那只潜藏的队伍，自然成了他的首选。可是他向玉儿一提，便被玉儿否决了。
　　玉儿这段时间以来也是夙兴夜寐的思量着对多尔衮的对策，人都消瘦的不成样子。可即便再难，她也不肯接受范文程的提议，即便，这有可能是最简单的方法。
　　“范老，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尽可能控制态势。但，”玉儿眼中泛起坚毅的寒光，“那个提议你就不要再想了，否则，后果绝对不是你承担的起的！”
　　范文程知道劝说无望，只得失望的告退。苏茉儿送他到殿外：“范大人似乎很失望？”
　　范文程点点头：“如肯依我之法，情势不久便可平定，可……唉，不说也罢。”
　　苏茉尔眼中精光一轮：“若孙小姐肯行，范大人能又几成把握？”
　　范文程沉思一下：“依我对孙颜能力的了解，当为五五之数。虽是风险极大，但若事成，便可一劳永逸。”说完他又一叹，“可惜啊！”
　　苏茉尔没有再接话，她的眼睛像一潭无底的深水，透着幽冥。

　　窗外一缕银白月光透过花树，千回百转照进来，到了天明时，又换做一抹明澈而蓬勃的阳光。不知不觉，已经是整整一夜。
　　孙颜仍是站在窗前，清秀的容颜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苍白，让人平生怜意。
　　苏茉尔站在她身后，虽是心急，却也按捺住了，只淡淡道：“小姐还未拿定主意？难不成真信了多尔衮的推托之词？扬州十日，他可推说是多铎自作主张，毕竟他是豫亲王。可如今的嘉定三屠，他竟也说是李成栋自行决定的。可若无朝廷示意，李成栋一个降臣怎敢冒此大不韪？小姐是当真糊涂了还是下不了决心？”
　　孙颜依旧沉默，心已经像是被放在雪地里冻透了，冷且僵硬。
　　本来，为着玉儿，即便是死，她也不会推辞。可此事还涉及多尔衮，而且，是要对他一击毙命。这……
　　苏茉尔看着日头渐渐升起，估摸着要再不回去恐怕玉儿就要发现了，只能无奈的说：“我也不逼你。格格现在每日为了多尔衮心思神伤，人都消瘦的不行了，你……要有可能，就去看看她吧。你再考虑一下，我先走了。”说完，苏茉儿虽是仍有不甘但也离开了。
　　玉儿……孙颜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孙颜才睁开眼睛，转身拿起了苏茉儿放在桌上的一首诗。
　　“满洲衣帽满洲头，满面威风满面羞。满眼干戈满眼泪，满腔忠愤满腔愁。”
　　心又沉了下去。可以想见八旗在江南到底干了些什么，再想起苏茉尔的最后一句话……
　　多尔衮，你这是在逼我啊！
　　时至晌午，孙颜还是陷在两难中，头脑空空荡荡的，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这时，一个仆从推门进来：“小姐，外面有个自称顾眉的女子要见您。”
　　顾眉？她怎么来了？
　　孙颜还是点头：“请她进来。”
　　不多时，顾眉便走了进来。
　　孙颜看着顾眉，心中有些异样，她不由的想起了怡然。百爪挠心。
　　顾眉也顾不得观察孙颜的异常，只是心急的冲到她面前，脸已经苍白的如同她身上的素锦：“郑芝龙投降了，你有没有怡然的消息？”
　　从龚鼎兹口中得知清军已经准备进入福建，灭掉隆武朝廷这个消息，顾眉登时心神大乱，神志顿失。顾不得其他分毫便跑来找孙颜。
　　“郑芝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孙颜仍是一头雾水，她是让怡然和朱韋键去福建了，但也在福建那里给他们准备了去南洋的船只，一旦朱由崧放松监视便让他们坐船前往南洋，永远离开中原。前段时间听说朱由崧已经被杀，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身在南洋了。
　　顾眉不敢相信，声音都颤抖的像水面的浮萍：“你不知道？朱由崧被杀之后，朱韋键在福建称帝了！年号隆武，现在郑芝龙投降，隆武朝门户大开，已经无险可守，覆亡只在朝夕了！”
　　孙颜先是一脸不信，然后面上交替闪过了青白两种颜色。最终怒极：“朱韋键他疯了！”
　　早年他私下募兵平叛却大败而归，这么些年的囚禁生活，孙颜以为朱韋键已经明白自己并非定世之才了。可他，可他怎就如此糊涂！也是自己疏忽，只顾着多尔衮的动向，竟然忽略了他。万一？
　　孙颜简直不敢想下去，她马上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地形图和兵部送来的军事图。一看之下，冷汗都流了下来。郑芝龙反叛，若是她是清军主将，不出月余便可困死朱韋键……
　　孙颜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拖延，立时高声吩咐备马，同时对着顾眉说：“我马上出发去福建。”
　　顾眉几乎在同时也喊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
　　孙颜立时就想拒绝，此去福建，凶险难测，而顾眉从未涉身军旅，自是不妥。但一看到顾眉的脸，她竟直觉自己劝阻不了她。鬼使神差的，还是同意了。
　　一路奔波而来，顾眉极是安静。孙颜一刻不停的收拢着各处的消息，焦灼的思量着对策，但顾眉却只是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只是，孙颜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孙颜几次注意到她，张了张口，却也没说什么。
　　终于，在到达福建之前，孙颜已经摸清了那里的情况，也有了对策。
　　孙颜走到顾眉身前，轻轻叫了她一声：“顾眉。”
　　顾眉抬起头，清澈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平静。可越是如此，孙颜越发不安。总觉得顾眉就像冬日覆雪的山巅。看着平静，却随时有可能雪崩。
　　“朱韋键他们被困在了汀州，清军的主帅是李成栋，我已经设法让他暂缓进攻。但也只是暂时拖延，情况如何还很难说，但我会保住怡然的。”孙颜简略的将现在的情形告知了顾眉。
　　顾眉抬眼，原本已在世事中磨得精滑的面孔忽然显露出了孩童般的天真：“怡然会没事吗？”
　　孙颜从未见过顾眉这样的神情，巨大的反差之下一时愣住了，本能的点点头。
　　看到孙颜点头，顾眉脸上骤然有了破冰的笑意，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那就好。”
　　想着怡然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测，心都凉了。每一次看到孙颜派去的探子回来她都会僵硬的守在一边，生怕听到的消息是她们已经晚了，怡然已经遭遇不测了。
　　还好，赶上了。
　　“顾眉！”顾眉的身形突然摇晃了一下，孙颜连忙上前扶住她。
　　顾眉扶着孙颜站定，宽慰的一笑：“我没事。”
　　看着顾眉几乎虚脱的样子，孙颜有些不忍：“我马上要启程去汀州，你这样子不能再跟着我了。要不然，不等到见到怡然你就先垮了。你先在这里休息着，我保证会把怡然完好的带回来。”
　　顾眉刚想说不，眼前突然一阵眩晕，又差点倒下去，终是一笑：“那好吧，你先行，我稍事休息就去找你。”她反手握紧孙颜的手，“无论如何，保住怡然。”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孙颜点头：“我保证。”
　　顾眉安心一笑，这才松开了孙颜的手。
　　休息了两日，顾眉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她也待不住了，虽然相信孙颜的保证，但还是挂念着怡然的情形。所以感觉到身上有了些力气，她就马上向汀州赶去。
　　才进汀州城，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你说这隆武朝才立了多久，皇帝宝座不好坐啊！”
　　“是啊，听说他们全家都逼进了城南一座小庙，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
　　顾眉感觉很是不好，但想起孙颜的保证，她还是勉强定下心，立马拨转方向向城南赶去。

　　城南，清军已经里外三层的围住了那座破败的庙宇。
　　孙颜对着两位将领道：“再过一刻钟，若是他们仍不投降就放火焚庙。”
　　李成栋接下孙颜的话，向众人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今天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负隅顽抗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另一个满人将领始终有些疑虑：“早听闻孙将军和这叛逆是旧识，孙将军多此一举不会是在做着什么打算吧。”
　　孙颜斜睨了他一眼，全然不做理会。
　　这时，怡然，或者该说隆武帝亲封的温裕公主走了出来。众人马上聚起精神看着她，她站在百步之外，淡泊的看着孙颜的方向。
　　一个将领高声向她喊：“你们是决定投降了吗？”
　　怡然笑了：“圣武皇帝的子孙绝不会说出投降两字。”话音才落，一直长箭已经射穿了她的胸口。
　　一瞬的静默，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回看去——孙颜挽着一张弓站在那里。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放火！负隅顽抗者，就是这个下场。”
　　那个满人将领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孙颜的冷酷决绝让他完全失去了反应。

　　顾眉好不容易赶到城南，远远的，就看到怡然站在那里，心头一松——还好，人没事。
　　接着，却看到长箭贯穿的那个身体。
　　灵魂瞬时就没有了。
　　茫然的站在那里，瞳孔里倒影着渐渐燃起的烈火，却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双膝渐软，无知无觉中，她已经跪到了地上。
　　……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