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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零贰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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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前,在回建安的路上,沈破透过马车的窗口,无意间看到,城内一座大宅子门外,围着许多年轻力壮的男子。
起初以为是在招募家丁,心里寻思着,大概一两天也就招满了。
再次路过的时候,却发现,依旧人满为患,甚至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候在门外的人更多。
这样看来,此事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沈破让苏横派人盯着,查清这帮人的目的和底细。
本打算一两天就能弄清楚,谁知那帮人十分谨慎,单靠打听,并不能打探到任何消息。
苏横找了几个过命的兄弟帮忙,挤进那帮等待招募的男子中间,混进了宅子里。
整个过程中,一直有人监视着,那帮兄弟没有办法传递消息出去,直到今天,才寻到机会,传了一张纸条出来。
齐国盛产铁矿,遭他国觊觎多年。那所大宅子招募壮丁,目的就是为了锻造兵器和铠甲。
私造这类东西,其险恶用心路人皆知。可惜的是,幕后之人,现在还没有露过面。
难怪搞得如此隐秘,无论搁在哪朝哪代,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叶恭面色凝重,压低眉头,面朝沈破,郑重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知你和沈乘兄弟情深,不愿意为了一个王位,伤了和气。但是,齐国至高之位悬空已久,对朝廷内外而言,都不是好事。当下,你们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坐上那把龙椅,操控大局,稳定人心。”
此为燃眉之急。惦记王位的人众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横生枝节。齐国风雨飘摇,经不起更多变故了。
沈破在一旁默不作声。
苏横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破表态,忍不住抢先一步说,“殿下,除了你,谁能堪此大任,你就勉为其难,接下这担子吧。”
叶恭说,“王位责任重大不假,可是,受身份所限,终究只能信步王宫一隅。另外那一个人,没有约束,可以自由出入各种场所,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也更危险。”
沈破一向颇为照拂沈乘,又没有夺位的野心,如此一来,岂非更不肯答应登位了。
苏横急了,换了套说辞,继续苦苦劝说,“殿下,莫非你忘记在镇江发生的事情了?你要想想清楚,只要你没有坐到万人之上的尊位,那时,杜平可以胁迫你娶纤云为妻,将来,也会有人逼你做更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世吗?”
不得不说,苏横的一席话,正中沈破的软肋。
为了大局,沈破可以牺牲一切,除了婚姻。面对一个不喜欢的人,他无法做到相敬如宾一辈子。
沈破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站起身,对苏横道,“备马车,我要入宫见乘儿。”
这么说,他是想通了?
苏横忙不迭应下,飞快地跑了出去。
沈破往前走了几步,快出门时,停下脚步,回头嘱咐叶恭说,“南院有温泉,你刚刚回来,先去泡个温水澡,洗涤一下风尘,好好休整一番。我去一趟王宫,很快便回。”
叶恭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
千万年来,每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都在提醒她,女神仙在人间洗澡,一定会被凡人偷看到。这个凡人,通常会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纵使女神仙有再高强的法力,也不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粗,最后,只能以身相许。
无数女神仙栽在这上头,叶恭再不跟着长记性,白活了那么多年。
与其留下泡澡,叶恭更想跟着沈破去王宫看看,这大齐的王位,究竟是谁来继承。
叶恭不想惊动其他人,故技重施,又隐了身形,赶上入宫的队伍,穿过马车的隔板,在沈破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几乎同时,沈破一手按在胸口,闷声咳了几下。他转头望向叶恭所在的方向,目光穿过叶恭透明的身体,落在对面的马车隔板上。
叶恭心里一惊,想不到,沈破真的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伸手在沈破面前晃了晃,沈破毫无反应。照此看来,他不是看到她的,而是通过其他的方式。会不会是……
叶恭抬手放在鼻前,嗅了嗅,没什么气味,明显不是闻到的。
或许是听到?同行的人,包括苏横在内,全都没有异常,说明她没有发出声音。
叶恭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懒得再费脑筋,干脆放弃了。等以后,什么时候,沈破愿意告诉她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随后,叶恭自然而然想到一个问题,沈破是最近开始能够察觉到隐了身形的她,还是一直都可以?如果是后者……
叶恭记起第一次在他面前隐身形的时候,沈破翘起的唇角,和那一句带着笑意的“胡闹”,她的脸突然有些烫。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破绽百出。
实在是,太太太尴尬了。
话说回来,那颗星星,沈破到底是藏在哪里了。
叶恭曾想过,要不要再来个昏睡咒,直接放倒沈破,浑身上下搜一遍,就不信搜不出来。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沈破是如何破解她的隐身诀,万一,昏睡咒对他也无效,她的老脸就真的不用要了。
想来,叶恭的星星,应该跟他自己的那颗,放在一起。下次,跟他讨要回来的时候,需仔细留意着,他从哪里取出,叶恭再顺藤摸星,完美。
马车行到王宫门口停了下来,沈破步行进了风华宫。
沈乘既未成年,又未成婚,先王没有为他建府邸,一直留他住在王宫里。听闻侍者来报,沈破到了门外,沈乘立即出门迎接。
提到王位继承一事,沈乘依旧不应,他说,“父王和母后大行前几天,曾经说过,准备立王兄为太子。后来,父王写信给陈国女君,希望能释放王兄回齐国。不久后,女君回了信,她不但答应父王的请求,还想要为妹妹白芷在大齐寻个夫婿,两国缔结秦晋之好。当时,我与……”
话说到这里,语气略一停顿,沈乘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说,“当时,我愚钝,未曾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没有保护好父王母后,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既然王兄已经归来,这本该属于王兄的位置,就当由王兄来坐。”
叶恭敏感地察觉到,他第一次说“与”,好像跟“愚钝”的“愚”,声调不一样。他话中的原意,大约也不是后来表达的意思。
关于齐王和王后之死,他一定有所隐瞒。
可是,看他与沈破的关系,也是兄弟情深,不是能装得出来的。
等回去,要提醒下沈破才好。
沈破说,“册立太子之事,父王没有留下诏书,算不得数。乘儿自小到大,都由父王母后亲自教养,莫说旁的,单说耳濡目染,就比我这个远在天边的兄长,更懂得如何做好一个称职的帝王。我平生所求不多,唯愿百姓乐业,天下长安。”
接下来,又是一番客套。
叶恭听得耳朵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他们两人推让到最后,沈破说道,“你既称我一声王兄,可否诺我一物?”
“何物?”
“我记得,十年前,父王曾经亲笔绘制过一幅画,一直放在御书房东边的架子上。就是这幅画轴,乘儿可愿赠我?”
那时,沈乘年龄尚小,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不过,间隔的时间太长,不记得上面画了什么。
这些年,沈破难得开口,他断无拒绝之理。
沈乘当即去了御书房,将画轴带来,双手奉上。
沈破双手接下,举过头顶,在沈乘面前跪了下来,叩拜道,“臣沈破,谢陛下恩典。”
“王兄何出此言?”沈乘诧异道。
沈破展开画轴,沈乘看了一眼画面,脸色登时变得苍白。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反悔不得。
沈破走出风华宫,候在外面的苏横,上前询问事情进展。沈破将手中画轴递给了苏横,要他拿回去,装裱好,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苏横不明白为何入宫一次,拿一幅画出来是什么意思,待他展开画卷,终是明了沈破的心意有多坚决。
那是一幅《周公辅成王朝诸侯图》,汉武帝刘彻曾经将这幅图赐给霍光,暗示霍光辅佐新君。
十年前,齐王首次欲立太子时,察觉到杜平有不臣之心,念其三代忠臣,不想当着群臣的面戳破,于是,便绘制了这幅图,想以此提醒杜平。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幅图并没有送出去,就此束之高阁。
而今,沈破主动求了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横气到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殿下,你知不知道,你让出去的是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沈破语气平淡,“乘儿想要的东西,我自当成全。”
什么,沈乘想要王位?沈乘不是一直希望沈破继位吗。
叶恭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很快便明白过来。
那时候,沈破和沈乘互相推拒,在这关键时刻,沈破却突然开口要一幅画,即便沈乘不知道那幅画是什么,也绝不会不看一眼,就拿给沈破。
沈乘必然是已经知道沈破的用意,假装没有看穿,顺水推舟罢了。
苏横说,“将来有一天,你帮二公子平定了天下,受万人敬仰。你就不怕,二公子因此觉得你功高盖主,与你心生嫌隙,处处忌惮?”
沈破回答,“若是连至亲至爱之人都要提防,那万人之上的高位,坐了又有什么意思。”
苏横无言以对。
沈破安排苏横回去以后,派人通知朝臣,明日入宫朝拜新君。
说话间,一个人影闯进视线中,越走越近,容貌打扮渐渐清晰。
来人是杜平。最近没有听说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他现在入宫,恐怕是为了沈乘和纤云迟迟未决的婚事。
大抵是沈破和苏横站的位置偏了些,杜平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径直走进了宫门。
沈破盯着杜平,一直到他走远。
叶恭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他在看的,是杜平的右手。
那手上,握了一把剑。
苏横在旁解释说,“先王曾经允杜平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他携剑入宫,并无不妥。”
叶恭和沈破注意的地方,不是杜平带不带剑入宫,而是剑上挂的一束剑穗。
那剑穗尾部的线绳不甚整齐,似乎有人撕扯过一般,还有一团暗红色的污迹。
沈破伸出右手,做了个握住剑穗的动作,接着往自己身前扯拽了一下。
他低声自语,“右手虎口处的勒痕,莫非就是这样形成的。”